秋月皎洁,银光铺满院子。
关宁难得没有披甲,手甲腕甲软甲都没,只着便衣坐在院子里,刀也解下放在旁边桌上,从后面望去柔美许多。
久经杀阵的将军,难得的静美时光,谁都不忍心打扰,提刀与飞枪更是远远在门口就停下,尽职地守在那里。
有些事情她们已经知道了,那么大事想不知道也难,所以她们都懂小姐在担忧什么,镇北军手上是不能沾百姓血的,哪怕他们现在已经被冠上“暴民”的帽子,若能安家乐业,谁会如此?
错不在民呐!
但这个时候她却什么都不能说,连与破盾她们的通讯都断掉了,到时要怎么做,都由她们自己决定,毕竟都还是臣。
安静,只有风过树梢,沙沙作响。
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抱剑二人才迎上去,是周晴端着果盘过来,她对拦路虎说,“我请嫂子吃苹果。”
提刀摇了摇头,竖指嘬唇,让她噤声,“小姐在想事情?”
周晴眼睛一亮,“是不是在想我哥?”
想也知道不可能!
飞枪伸手把她拉到一边,回头望望,“果盘留下,你能先回去吗?”
“好吧。”周晴看她们严防死守,只能无奈答应,把果盘交给她,“你们不许偷吃啊。”
飞枪懒得理她,示意提刀送她一段。
提刀把周晴送出中军帐,踩在外面的石子路上,犹豫一会儿问,“你哥是个怎样的人?”
“好人呐。”妹妹给哥哥发好人卡是好事。
“就多余问你。”提刀拍拍额头往回走,就听后面传来一句,“我哥从不多管闲事。”
提刀回头,周晴已经走了。
回到侧卫营,坐院子里赏月的人齐齐看来,芸熙讶异,“好快呢。”
“又贴冷脸了吧。”红泠倒是敢说实话。
岑冬帮忙说一句,“她很少吃水果的。”
“冬儿姐,下次记得说早点。”周晴并不生气,在月光下伸个懒腰,“明天还要看铺子,我先睡了,你们玩。”
只有芸熙应了声,“早点休息。”
之后,院子里也安静下来,虽然坐了三个人,但看眼神,每个人想的事情显然是不一样的。
红泠愁思,岑冬锁眉,只有芸熙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千里之外,周复也是如此,并没有被强行拉起急行军,就去紧张什么,只是不时回头望。
李祥忍了很久还是问出来,“在担心鱼姑娘?”
“她有什么好担心呢?”周复又回头望一眼,“我那辆马车不少钱买的,让她赶坏就糟了。”
李祥打马前行,“谢了,我没那么紧张了。”
“呃。”周复很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别人紧不紧张和他无关,但想想还是算了,“你这次下来不光为了查案?”
李祥叹一声,“徐国公要办的事情本来就很要紧,只是在他眼里远没有小妹大婚重要,当初他要能一路走下去,也许事情到不了今天这步……公私不分的蠢货!”
“他一点都不蠢吧,对他来说哪头轻哪头重,不一直分得很清楚吗?”周复可不觉得徐国公的选择有什么错,江山是老李家的,用不着他操心,可实惠是自己的,哄好了李家人才有,只是比较倒霉而已,先遇刺后出事,估计得喝一大壶。
“我大原朝廷就是让这帮人毁了。”李祥的立场终究是不同的。
周复瞅瞅他,“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嗯?”李祥狐疑看他,不晓得怎么就客气来了。
周复左右看看,护卫都比较远,应该听不到,但还是压了压声音,“你上去后能换掉他们?”
李祥不好答,换一部分是肯定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说不出什么,但全部换掉……不太现实。
他不答,周复又问,“还得靠其中一些人上去?”
这次李祥点点头,实情如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周复撇嘴,“那你还骂什么,到你手里也一样。”
“……”李祥郁闷看他,“至少我不会用这样的人。”
周复点点头,“我信你。”
能不能信的诚恳、真实一点?
李祥恨不能在他脸上来一鞭子,可最后只是空甩鞭花,“瞧不上我,干嘛还跟着出来?”
“咱们做着生意呢。”周复道,“你弄不好,我就赔了。”
生意?
等价交换,各取所需?
李祥想了想,如此界定两人的关系似乎挺好的,至少将来不会出现第二个徐国公,“放心好了,不会让你赔的……我也赔不起。”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复问他。
又是一个难题,李祥咬了咬牙,“先过去再说。”
“没东西吃就活不下去,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周复是体验过那种滋味儿的,“一堆浇了油的干柴已经摆在那儿了,再来点火星……蓬!”
李祥让这一声惊着,差点从马上摔下去,不无幽怨地问,“能不能做个人?”
“信不信,很快就有人这么问你了。”周复笑嘻嘻地不以为意。
人一叫就跟着来了,李祥也不好太计较,哪怕这话着实戳心,“别废话了,赶紧走,咱们必须两天内赶到。”
周复摊摊手,抓缰扬鞭,蹭一下蹿了出去,“我先去看看热闹。”
眼见他飞快离队,李祥举了举手中鞭子,无力落下,他肩上的担子不一样。
破盾想要追出,鱼九娘不在这边,她不能让姑爷孤身涉险,但抱剑抢在前面,她就留下来,队伍总得有人带。
周复打马一路疾驰,抱剑在后紧追不舍,倒跟追捕犯人似的,如果不是怕被马撞,许多热心百姓都想帮忙拦一拦的,现在却只能躲到路边,看他们飞驰而过。
南漳县北边是胡沧县,此刻也受到影响,城门紧闭,任那些流民怎么拍打也不开门,哪怕他们说自己不是暴民,只是想讨个活路,这时也没人敢信,若一时心软开了门,谁敢保证胡沧不会是第二个南漳?
隔天中午周复就到了胡沧,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没费力叫门,转去旁边的山上,打了点野味烤来吃。
抱剑分到半只山鸡,也就大方的分水给他喝,山鸡烤的外焦里嫩,咬一口齿颊留香,“那些灾民怎么不抓山鸡吃?”
周复灌了口水,“不是谁都能抓住,也没那么多山鸡给他们吃,一县少说十几万人,想喂饱哪儿那么容易。”
抱剑嚼着鸡肉,“你还懂这些?”
“书不是白读的。”周复拍了拍肚子。
“切。”抱剑翻了翻白眼,才不信书上会写这些东西,又不是故弄玄虚的大道理,更没高大上的立意,纸张贵着呢!
“以后姑爷教你读书。”周复大包大揽。
抱剑把眼一瞪,“你是谁姑爷?”
周复咧嘴,“主母行了吧?”
抱剑噗一声笑出来,“臭美。”
说笑一阵,两人关系倒像近了些,有些话抱剑也好问了,“以前你都懒得要命,怎么这次如此积极?”
周复往南漳方向望了一眼,“既然看到了,能少死点人总是好事……提醒你,等到了地方,别那么烂好心。”
抱剑不解地看他,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够说出前后截然相反的话来,“不是去救人吗?好心有什么不对?”
“当人活的不像人的时候,谁好心谁死。”周复又灌一口水,把水囊还她,“走了。”
抱剑也喝了一口,才拧上盖子追上去,“去胡沧还是南漳?”
“陈家沟。”周复报出了一个地方。
抱剑没听过,“那是什么地方?”
“暴乱最先发起的地方。”
马蹄阵阵,疾驰而前。
与此同时,富丽堂皇的大殿前,一双眼睛望着相同的方向。
“丁泯,祥儿到哪儿了?”
丁泯缩成球站在后面,“回陛下,依脚程算,成王殿下最快也得明日才能赶到南漳平乱。”
“朕急啊。”顺帝捏了捏手中的珠串,“钟成出发没?”
“驸马爷接旨就带一卫出京了,一刻都不曾耽搁。”丁泯其实一直想不通,钟将军正是新婚,喜月都还没出,适合见血吗?
京中又不是没有旁的将领,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有一个,这又不是对外战事,一群平民饿疯了抢吃的而已,至于派出这样的战力?
心中存惑,但他哪敢问?皇帝可没给他解闷的义务。
“朕对不起清儿。”对此,顺帝只说了这样一句,“但愿祥儿能控制局面,不让悲剧发生。”
丁泯心中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缩的更小了,“陛下,徐国公一早就到了,还等着您召见呢。”
“不见。”顺帝脱口而出,语气冷硬,不过很快缓和下来,“说朕身体不适,让他回去吧。”
丁泯答应一声就要去传话,又让顺帝叫住,“让他好好养伤,最近就别到处跑了。”
话已经说的相当明白,丁泯再无疑虑,颠颠的去传话了。
得到消息的徐国公松了一口气,皇上仍旧会保他,哪怕血流成河,于是感激涕零的告退,让人抬回府养伤去了……他是真有伤。
祸兮福所倚啊!
但不是所有人都安心静养,隔岸观望,该忙碌的人一个都没停。
入冬,天开始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