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丘街头,忙碌的人依旧在忙碌,虽说进出城门比以往严苛许多,但并不会影响生活。
于普通百姓而言,城外死了人,是外地来的,与他们关系不大,最多茶余饭后闲唠嗑时多个话题,仅此而已。哪怕人是横死的,但年景不好闹山贼时,这样的事情多了,说不过来。
官差倾巢而出,沿街而动,向着某个方向快速前进,他们也只是让到路边,等队伍过去抻长脖子望望,猜测一下那被簇拥在中间的年青人是什么来历,某个大官公子之类的,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跟上去瞧两眼的也有,但终究是少数。
生活在底层,即便再质朴,也晓得什么热闹可看,什么热闹看不得,更何况与他们无关,冬日临近,怎么过冬闯年关,才是切身相关的问题。
官差一股脑冲进福来客栈,走不掉的客人推窗看着,也不是第一次了,紧张害怕倒不必,就是担心他们迟迟不能破案,连累自己无法离开,多掏的房钱他们也不管。
“到底谁干的,赶紧认了吧,别连累大家!”
有人喊道,附和的挺多,可见这是多数人的想法。
周复也趴二楼栏杆上观望,看到李祥走进来,还是有点意外的,李祥也看到了他,但谁也没搭理谁,眼神交流都没有,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办事的接着办事。
侧面小楼上,周复斜对面的房间,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样的痕迹。
宋明舒口气,“看来两位侍卫确是在城外遇害。”
说完可能觉得表态太早太刻意,又问,“马老板,确定是这个房间吗?”
“就是这儿了。”回答他的是陈知凡,晃悠着在屋里走了一圈,“血是擦干净了,但味儿还在,边边角角的划痕也清楚,瞧着挺匆忙的。”
说话间走到窗边,一把推开去,对面周复正望着这边,两人打个照面,陈知凡笑着招呼,“你好啊。”
“大人好。”周复也蛮礼貌客气的。
“就一个捕头,不入品,哪算什么大人。”
“对我们平头百姓而言,就是大人。”
两人对答一句,陈知凡伸手关窗,“待会儿聊。”
等窗户关上,周复才问,“要备酒吗?”
听到“酒”字,手不自觉再推窗,幸好陈知凡自制力不算太差,硬生生拽回来,“是个厉害对手。”
大家都看着他,但只有李祥能问,“陈总捕,他有问题?”
陈知凡想了想,“没有确实证据,小人不敢乱说,不过,多少是有些关系的。”
“哦。”李祥也没再问,转而道,“那两位侍卫是在这儿遇害的?”
这次陈知凡肯定点头,然后走去后窗那边,缓缓推开,手扒窗框翻出去,查看一会儿回来,表情没先前轻松,“殿下,在这房里遇害的……至少有三个。”
“什么?!”马老板差点晕过去,怎么就越闹越大了呢?绝望的眼神往宋明那边望去。
宋明瞪他一眼,才问,“陈总捕何出此言?”
陈知凡却看也不看他,只跟李祥说,“有人受了伤,到这里求救……也有可能是通知他们快走,但不管怎样,尾随而来的人更快一步,把他们尽数杀掉,就在这间屋子里。”
“不可能!”马老板想做最后的挣扎,“若有打斗,那得多大动静,客人怎么会听不到?但至今没人来说听到过什么。”
他的问题陈知凡就更没兴趣回答,除非李祥也有同样的疑问。
李祥凝思片刻,“陈总捕,内廷侍卫大概什么身手,你是知道的,若想无声无息地杀掉三两个,有没有可能?”
“江湖之大,能人极多,前两天京里不才连发两起纵火案,都死的无声无息,直至火光冲天。”陈知凡间接做了回答,然后才说,“其实倒也不用无声无息,只要动静不是很大,半夜三更的,没多少人会留意的。”
何况是住客栈,有点碰撞声不太正常,事不关己,又不会持续太久的话,谁会去管?
在场的大都懂这个道理,一时没人说话。
李祥也走到后窗看了看,的确有零星血迹,“陈总捕,在这儿遇害的第三人会是谁?”
“以身手论,陈统领的可能性大一些,但要对手故意放水,借以查出潜藏的其它侍卫,就说不准了。”陈知凡往宋明那边看了一眼,“陈统领他们的尸体都有搬动的痕迹,等到陈尸地点查过,才更确定一点。”
尸体在勘验前搬动,会破坏许多痕迹,给破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事又不能怪宋县令,看到死的是内廷侍卫,估计当场就吓麻了爪,想着怎么摘清关系都来不及,哪还有保护现场的念头?就算有,也不可能让陈统领一干人曝尸荒野,那可是内廷侍卫。
宋明能听出那些许不满,但没怪责就已经万幸,自然不会计较,“下官这就安排人带陈总捕去发现陈统领尸身的地方。”
陈知凡摆手,“不急,反正人都搬回来了,不如先去对面问问知情人……刚刚应该让他备酒的。”
说到后面,那是满满的遗憾。
听说他要去找周复的麻烦,宋明大大松了口气,虽然事情一波三折,但还是朝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着。
只有李祥问,“陈总捕觉得那位与此事有关?”
那不是普通人,陈知凡只能说,“肯定知情。”
毕竟是内廷侍卫在看着的人,不会一无所知。
“如果是这样,还是本王去吧。”李祥苦笑一下,“并不是很好打交道的人,陈总捕大概问不出什么来,本王多少还有些面子……有什么想问的,总捕可先与本王说。”
“也好。”陈总捕一口答应下来,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几个问题,最后道,“有劳殿下了,正好不想与那人打交道。”
李祥听了颇觉有趣,“陈总捕似乎对那人有看法。”
陈总捕犹豫一下,“倒也说不上,只是觉得什么样的爹就养什么样的种。”
李祥“哦”了一声不再开口。
“都是酒话,殿下别往心里去。”陈知凡知道自己过于随性了,忙补了一句,见李祥微笑点头,并没有记挂的意思,拱手行了一礼,转到宋知县面前,“麻烦宋大人派人指路。”
宋明即刻安排,“刘捕头,带陈总捕去一下现场。”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应声而出,带些彪悍气,“陈总捕请随小的来。”
陈知凡跟李祥报备一声,才随他出门。当然不止两人过去,几个捕快随即跟上,京里当地的都有。
他们走后,李祥也迈步走出屋子,往斜对面望一眼,“宋大人有事就先去忙,本王去见见故人。”
“殿下随意。”宋明恭送他离开,眼瞅着他走上那边的小楼,敲开了房门,虽然非常想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关系如何,但哪又胆子凑上前去?
也不能真的回去忙别的事,王爷还在这边,只能先找个地方等着。
马老板一直跟在后面,直到终于能说私话了,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宋大人一定要救救小的,都是您安排的,没想到出这么大事,小的玩不起啊!”
“闭嘴!”宋明呵斥,“你也知道事大,那还哭什么?要知道事情越大你越安全,谁有兴趣对付你这小鱼小虾。”
马老板仍旧哭丧着脸,“但神仙打架,遭殃的可都是凡人呐。”
宋明瞪他一眼,“在王爷国公面前,本官就不是凡人了?”
马老板一愣,跟着又要哭出来,“那小的怎么办?不是更没活路了?”
“人又不是你杀的,甚至都不知情,哭个屁啊!”宋明恨恨地骂,他才是真的脱不开干系,如果能与马老板互换身份,他能笑出来,但怎么可能了。
“也是啊。”马老板终于不哭了,“这事了了,我把客栈兑出去,到隔壁县重开。”
王八蛋,老子去哪儿重开?
宋明恶狠狠瞪他一眼,但很快转去另一边,不晓得那边会谈出什么来,希望是对他有利的结果。
跟着李祥进屋的只有一个亲随,两者什么关系他是清楚的,所以在门边就停下来,此地不比京里,还是要防止有人偷偷靠近的。
周复领着人坐下,“怎么派你下来了?”
李祥叹一声,“估计父皇知道咱俩有接触了。”
周复挠头,“那老爷子更不该派你下来,就不怕我把你带坏了?”
“老爷子?”李祥咧嘴,“也就你敢这么叫,真让他老人家听见,你……唉。”
“看你说的,老爷子坐拥天下,肯定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叹什么气。”周复说完这些,觉得寒暄够了,就问,“说吧,想让我背啥锅。”
李祥苦笑,“怎么一上来就背锅?我是那么不仗义的人么。”
“我当你不是。”周复摊摊手,“可这么大事,连王爷都派下来了,总得有个结果吧?不然以后你怎么混?真落下个无能的名声,以后还争个屁啊。”
“咳,说话文雅点。”李祥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可见有些话是说准了的。
“行,下回注意。”周复敲敲桌面,“但有句丑话得说在前面,危害小命的事情我可不干。”
“我也不敢让你干。”李祥清楚,真让他担这种事,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唉,你先说说,这种事怎么就能在你眼皮底下发生?”
“因为我没管啊。”周复说的理直气壮。
“……”
李祥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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