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发生的事情,以及皇上做的决定,如瘟疫般蔓延,快速传遍全城。
扈云被人从床上叫起来,迷迷瞪瞪听完大概,打个呵欠,重又趴回床上,口中不停喃喃,“养精蓄锐养精蓄锐……以后有的玩了……”
少爷说睡就睡,很快就有了鼾声,青珏摇头轻笑,轻手轻脚出去,把门带上。
这些年都是他负责盯着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断头台上活命,如今又娶了上将军,可说一步登天,如此运气,当真令人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把这运气给他,他还真不敢接着。跟着少爷这么久,耳濡目染,一些事情也能看个大概,那人能有今天的际遇,是在数年前就可预见到的结果,他只是做了见证而已。
一个人的命运全不由己,甚至早早就让人安排好,任人摆布捏弄,那滋味多半不好受,他不想尝尝。
虽然他现在只是供人驱遣的下人,行动更不能随心所欲,但至少不会有人这样算计安排他,更不会被像少爷这样的人盯着,他确定,少爷能想到的事,京里许多人都能想到。
做个下人挺好的。
青珏走向他该去的岗位……
关宁即将面对的处罚,钟成更早一点知道,听过后,沉默了片刻,就继续跟几个府里管事的研究喜堂布置,该采买些什么东西等事项。
大婚在即,作为新郎官,他要忙的事情很多,暂时无法改变的情势,可以先不去管它。
而且,等他握住足够的力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当全城人都议论纷纷地时候,当事人才收到信息,因为皇上的旨意到了。
卸去军职,责令在家自省,关宁能回的也只一句,“臣领旨谢恩。”
传旨太监前脚走,后脚关老将军也从镇国将军府赶来,看到孙女第一句就是,“孩子,辛苦你了。”
“爷爷更辛苦,这样年纪还得去军营。”关宁语气淡如水。
“爷爷就该在军营,那是爷爷最喜欢最舍不得的地方。”关老将军看着孙女,“从军者最大的荣耀,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老死家中是耻辱。”
“儿知道。”关宁用的是父亲当年的说辞,语气也是十足的相似。
“爷爷知道你委屈,但爷爷安慰不了你,谁让你姓关。”关老将军抬眼望,厅堂大匾上写的是“保家卫国”,关家所有匾额上都是这四个字,“对关家人来说,这四个字是反的,你牢牢记住,‘卫国’永远在‘保家’之前,这是家训,而你姓关。”
“儿记得。”关宁语气仍是先前那样。
目光落回孙女身上,关老将军眼里多了些慈祥,“既然难得有时间,不妨试着和那娃处处,也许是不错的姻缘。”
“好。”关宁痛快答应。
关老将军朗声一笑,也不管孙女有多言不由衷,“那好,爷爷出门了。”
言罢转身,大步而行,盔甲缀片相碰,噼啪做响。
戎挂在身,他就是将军,不是老人。
关宁望着爷爷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直到空空如也许久,她才开口说了声“好。”,也不知道跟谁说的。
不久之后,她到了侧卫营。岑冬捧着本书,坐在西边的凉亭里,认真在看,发丝被风带到眼前,抬手抹开,继续目不转睛,根本没发觉有人过来。
另一边的回廊上,鱼九娘坐栏杆上绣花,关宁一来她就发觉了,但两人互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各行其是。
周复不在院里,关宁进屋去找,很快在书房找到他,让她意外的是,他竟也在认真读书。
转到后面看了一眼,《卫将军骠骑列传》,这就更让她感到意外,一直默不作声。
并不是很多的文字,总有看完地时候,周复合上书,伸个懒腰。
在他合书地时候,书页翻动,许多绳头小字一闪而过,应该是他做的批注,关宁忍不住问,“有何心得?”
周复回头看她,“人与人的差距很大。”
“嗯。”关宁竟不否认,“冠军侯之勇武,我之不及。”
周复点点头,“所以你说不出‘四敌不灭,何以家为’这类的挂。”
当然,这不是那位骠骑将军的原话,是根据眼前这位骠骑将军情况量身定制的。
关宁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你好像也没反对。”
周复怒了,“废话,刀架脖子上了。”
关宁鄙夷看他,“好男儿何惧一死。”
周复撇嘴,“我又不是好男儿。”
这次轮到关宁心里不舒服,她是尚武之人,如何能认同这种品性,外人还能无视,但眼前这个就在她府里,“听破盾说,你每天都会打拳。”
她不擅说服,但会教育。
“嗯,健体拳,类似五禽戏那种。”周复又不是感受不到危险,怎会傻乎乎承认自己会拳。
观赏可以,切磋不行。
关宁捏了捏拳头,“因昨晚之事,皇上罢我军职,令我在家自省,时间充裕,正好学点什么打发时间……你愿教吗?”
学拳?
周复诧异看她,瞧不出任何阴谋诡计的样子,但反而更加担心,只好先聊点别的,“昨晚不过普通堂子,比教坊司那次差远了,怎么处罚倒更重?”
“天恩难测。”关宁不想就此多谈,一句话打发掉,“出去教我两手?”
周复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如此执着,“如果我不教会怎么样?”
关宁淡淡道,“那我教你用刀。”
反正不能闲着。
“那咱还是练拳。”周复赶紧起身,陪着笑,“拳法粗浅,你别笑我。”
关宁偏了偏头,才跟他一起出去。
看两人一起出来,鱼九娘放下手里的针线,还不忘提醒对面的伙伴,“喂,书呆子,有热闹看了。”
岑冬这才抬头,见关宁周复并肩从屋里出来,略感好奇,“你们和解了?”
昨晚周复是让关宁押回来的,长枪短刀,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两个要决裂,后来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周复去烟花地找乐子,关宁生气了,为此她偷笑好久。
女将军吃起醋来,那也是凶悍地紧呐。
不过前脚闹后脚和,还真有点小夫妻过日子的感觉了,以她了解,关宁又不是这样的人,所以难免好奇。
“别挑拨离间,我们一直很好,何来‘和解’一说?”周复不承认有这回事。
“冬儿,你学拳吗?”关宁则这样问。
岑冬赶忙摇头,捧着书坐那里不动。
没影响了,两人走到空地,关宁伸手做个请的姿势,示意周复先出手。
周复看看她,装作没有看懂,“麻烦你往边上让让,拳法粗浅,但演起来挺占地方的。”
“一边打一边教学的快。”关宁说。
周复当然不肯,“总得先演示一遍……”
“不用。”关宁一拳打断。
是的,一拳打断。
她嫌他磨叽,一拳打出,他应拳而倒,躺地上跟断了百八十根骨头一样。
有没有打到他,关宁心中有数,眉头一皱,一脚铲下去。
周复躺那里不动,明摆着宁可挨这一脚,也绝不陪她打拳,于是就连这一脚都没铲下去,收了回去。
“你还是个男人吗?”
“披上嫁衣那天就不是了。”
“破罐破摔了?”
“还没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两人对视,谁也没让一步的意思,岑冬怕他们打起来,放下书起身,“有事好好说,不要这样。”
鱼九娘则还是那副看热闹的模样,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身边没有瓜子花生了。
关宁俯视那个赖着不起的家伙,“还以为你也想打我一顿,原来不是。”
“为什么要打你?”周复冷冷一笑,“呵呵,就为你昨晚演的那出戏?”
“难道不够?”关宁淡淡问。
“早有预料的事情,犯不上。”周复看着她,“在钟家那边,你不也没动手么。”
关宁盯着他看了许久,“你果然不是蠢人,但是,为什么要做蠢事?”
周复讥笑,“就跟你做的事情多高明似的。”
两人针锋相对,看似水火不容,作为一个观众,岑冬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这是怎么了,你知道吗?”
她问的是鱼九娘,问别人估计不会有结果。
“我一直跟你在一起。”鱼九娘的意思很明白:你不知道,我又上哪儿知道去?
岑冬郁闷地看向那两个。
“他不安心做关夫人,人前人后都想证明,我们关系不好,现在、将来、永远都不是一路人。跟我在一起,只是迫于我的武力。”关宁说。
“她正好相反,特别喜欢做人相公的感觉,为了证明她爱煞了这个夫人,不惜调兵冲闯花楼妓馆,把几十缸醋洒给大家闻。”周复道。
想分的要和,该和的想分,什么道理?
岑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始终想不明白,抬手拍了拍额头,自言自语,“书读的不够书读的不够……”
“再读就更傻了。”鱼九娘在那边笑。
场中的两个不管她们,继续自己的事情。
关宁问,“既然你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做无谓的挣扎?”
她需要这段姻缘,不管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她都得让龙座上那位看到,她听话的接受了他的安排,并十分满意。
这件事上,没得商量,她必须做到,不然关家失势是小事,镇北军的未来才是大事,数百将士冻死城头的悲壮,不能再有一次了。
她的苦衷,她忍辱负重,他为什么不懂?
还有,他为什么要闹?那明明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又不是不知道!
周复当然知道,那又怎样?逃不掉挣不脱就什么都不做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谁又在乎了?
“为什么?你们逼我认命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两人眼神对在一处,谁也不肯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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