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走在街上,慢悠悠,慢悠悠。
一双眼睛盯在身上,溜溜转,转溜溜。
实在不是多好的体验,岑冬忍无可忍,“马是不是病了?”
马要没病,肯定是人病了,不然马车不可能比老太太还慢。
“唉,读书读傻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周复叹口气,仍旧慢悠悠赶车,“回去太早,万一人还在,那些没说完的话,你让人说还是不说?说吧,多了一堆不相干的人,一点意境都没了。不说吧,搁心里多堵得慌。做人呐,得为别人多想想。”
岑冬掀帘,往天上望一眼,不禁皱眉,已经出来那么久,人怎么可能还在?“不要总把人想成那样……她就不是那种人。”
“人之常情,和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周复靠在车厢上,懒洋洋地模样,“将来你也可以有样学样,不用担心什么,基本上来说,我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无聊,我……咦?!”岑冬话没说完,发出怪声,撂帘缩回去了。
这是看到什么了?
周复坐起来,四下扫一眼,前面不远处,挎刀巡逻的京兆府巡丁有点眼熟,“司大人?”
司长鹤已经走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有人喊,下意识地抬手护脸,但马车在旁边停下,也只能又放下来。
看清楚是谁,先是一喜,跟着苦笑,“原来是您呐,还以为那些老主顾。不过也没差,小的现在已经降无可降,您就别再关照了。”
“从教坊司到京兆尹,司大人这履历可够惊人的。”周复打趣似的笑笑,“既然都没得可降了,我再怎么关照,也没多大意思不是。”
司长鹤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不管怎么说,您还是离小的远点吧。”
官职是没得再落了,可别的东西,不是还能酌情处理么。
“那就不打扰司大人处理公务了。”周复是个老实人,人家不想见,他就扬鞭赶马,溜溜走了。
这也能叫公务?
司长鹤低头看一眼,怎么看怎么恶心的差人服,往地上吐口吐沫,“玛德,老子为了你们的事情搞成这样,都不说多问一句,真是没良心……官越大越特么没良心。”
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岑冬在里面问,“他是受我牵累么?”
“毫无疑问,是的。”周复打消她所有疑虑。
“我并不喜欢他,甚至有点憎恶。”岑冬说,“可这件事情上,他何错之有?”
“他官小啊。”周复觉得,这就是他最大的错了。
两边都得罪不起,一旦一方得偿所愿,另一边的怒火不倾泻他身上,又能倾泻到哪里去?
“安国公府……”岑冬犹豫一下,“真有那么大权力?”
“我怎么知道。”周复连安国公是谁都不知道,也就没法回答问题,“不过,你是为谁担心么?”
岑冬沉默许久,才问一句,“我是不是个麻烦?”
“只要不是我的,你是什么都没关系。”周复这样回。
这种自私自利的人说话,简直太气人,岑冬不再理他。
周晴一直冷眼旁观,小耳朵也竖高高,直到听了哥哥最后一句,才打着呵欠谁也不看了。
路上一段小插曲,似乎告一段落,前后唯一区别是,马车走的比先前快了一些。
快得不多,谁也没察觉,于是有些事就赶巧了。
马车快到将军府前的时候,钟成牵着马正要离开,两相照面儿,不自觉都停下来。
但因着要回家,只能是周复先动,到门前再停住,笑着打招呼,“不多坐会儿了?”
看模样挺热情的,像个女主人的样子。
“宁妹需要休息。”似乎这才是钟成要离开的理由。
“倒忘了这茬。”周复就像才知道有这回事似的,“待会儿让厨房炖只老母鸡,给她好好补一补。”
“有劳你了。”看钟成拱手作揖的客气样子,就好像伤着的是他什么人似的,而周复只是个帮忙的。
“天生受累的命。”周复坦然受他这一礼,应当应分一样,“你还有别的事没?没有我就去厨房准备了。”
钟成看看他,“几天后约了宁妹赏桂,如果没事,你也一起来吧,人多也热闹。”
“这事我做不了主。”周复跟他说,“咱们妇道人家出门,那得当家的说了算,愿意带着你去,你才能去。”
“那回头我跟宁妹说。”钟成大包大揽。
“有劳了。”周复还他一句。
“回见。”钟成一笑上马,打马而去。以他身份,是可以京城纵马的。
“慢走。”周复抬手时,人家已经去的远了,给人的感觉有点丢人。
“嫂子不守妇道?”周晴从马车里钻出来,寒着脸问。越是敬重的人,越不允许有瑕疵。
她脸冷,听了这话,站在一边的飞枪脸更冷,几乎结冰。
刚刚是她负责送钟成出来,钟成要与周复说话,她没插嘴的余地,但周晴这样说自家小姐,任何有觉悟的仆从都受不了。
可周晴却跟没看见她一样,只盯着哥哥。
“是咱嫁过来,咱守‘妇道’不就行了。”周复从马车上下来,先敲敲车厢,“到家了,你不早就想回来么。”
说完,不等回应,转过去跟飞枪说,“顺义车马行。”
“嗯?”飞枪脑子里还想着刚才的事情,没反应过来。
“知道了。”周复回身,恰好岑冬从车里出来,“帮个小忙,带我妹去我住的地方。”
岑冬从车上下来,“你呢?”
“车是租的。”周复笑着坐回车上,看周晴不动,轻轻推她一把,“帮哥收拾屋子去。”
“哼”一声,周晴不情不愿地抱着包袱下车。
周复在后面敲她脑门一下,她更气了,回头吼,“干嘛!”
“傻丫头,到哪儿都是咱们兄妹两个。”周复笑着把车调头,挥鞭赶车,这次速度要快一点。
看他驾车走远,岑冬转回头来,看飞枪一脸漠然地站那里,有心想说点什么,不知怎地,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在将军府,她似乎也没什么话语权。
周晴就更不会说什么,一声不响跟在她后面,她走就跟着走,她停就跟着停,哪怕院子里面的许多路径都是熟悉的,也绝不多走一步。
现在她跟哥哥,寄人篱下。刚刚哥哥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个。
人,得知道自己是谁。
走进写有侧卫营的小院,一切熟悉又陌生,变化似乎不大,却又完全不同。
岑冬走在前面,后面没了脚步声,诧异回头,那个一直很伶俐、很泼辣的女孩子,突然显得安静,眼睛晶晶亮,是被什么蒙住了,水润润的。
她回到了她的家,自己呢?
一切在这一刻暂停了。
另一边,已经回到床上趴好的关宁,则在听飞枪在门前的所见所闻。
出身军旅,关宁不但一直当自己是男人,对身边几个女卫要求也严,陈述任何事情都要当汇报军情一样。
简明扼要,不掺杂任何情绪。
简短着重的叙述,可以节省时间,战事上,早一点晚一点,关系到许多人命。
而任何主观的个人情绪,都有可能造成判断失误,更是绝不允许存在。
人都是有私心杂念的,飞枪也不能例外,以她立场,说话时该偏向钟成一些。
但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尤其在特定的人面前,那是很难改变的,心里或许还在想,我这样说是不是对他更好一些,可嘴已经不停使唤地原样陈述了。
不添不减,不改不变。
听完,关宁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说,“既然他把小盆接过来了,以后侧卫营的供给,多一人份。”
多一口人,少一口人,对她们而言意义不大,也没谁想要去反对什么,齐齐答应一声。
“我乏了。”关宁开始赶人。
四个女卫一起退下,在府里边,还用不到贴身护卫。
等她们出去,关宁伸手摘下面具,经常被遮盖,一张俏脸有些偏白,还稍稍带些病态,和她威风凛凛的身份殊不相称。
所以,她必须戴着面具。
顺手把面具放一边,下巴搁在手腕上,“划清界限是么?挺好的。”
声音很柔,只是谁也听不见。
楼下,破盾挡住飞枪,“你该去还马车的。”
“抱歉,我只听小姐的命令。”飞枪不觉得这事办的有任何不妥。
“姑爷小姐是一家。”破盾想她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小姐都不认,你让我认?”飞枪不服气。
破盾还想说话,给抱剑拦住了,“大家是姐妹,能不能不要为了外人争吵?”
“就是,反正他闲着也没事干,租车还车就该他自己来。”提刀也是同样态度,“咱们可是有军职的,不是谁的使唤丫头。”
破盾突然觉得,无话可说,默默走了出去。
“她又犯傻了。”破枪则显得无可奈何。
“别说了,她一向认死理,又不是针对谁。”抱剑往外看看,人已经走远,这时才问,“飞枪,实话实说,如果他当着钟将军的面让你去还车,你还不还?”
“当然不还。”飞枪想都没想,“除非当时小姐在旁边,还下了命令,否则谁管他马车要怎么送回去。”
抱剑看看她,“所以钟将军在时,他连马车都没下。”
“你什么意思?”飞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里面有阴谋诡计?”提刀瞬间想到这些。
“那倒不至于。”抱剑翻个白眼,“就感觉他不笨,而且也没有跟咱走近的意思,他明知不被理会还那么做,多半也只是告诉她妹妹……咱们不是一家人。”
“挺好的。”飞枪身上一松,她还真怕被算计,那可太丢人了。
“是啊,谁要他们当一家人,如果不是皇上逼着,小姐能嫁那样的人?”提刀爱憎一向分明。
可问题是,人家先跟你们划清界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