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几乎一干二净,像被几条狗舔过一样。
许久不曾见过的狼藉,周闻呆看许久,“元平,你说他们行么?”
魁北的暗刺,曾经最厉害的刺客组织之一,在他想来,不是高冷到天上去,就是一身血腥,犹似从地狱中走来,可这一老一小……是不是太接地气了?
“行不行,三天就见分晓。”
庞真没急着下结论,刚刚已经谈好,由小的去暗杀高虎,老的不许插手,除了时间有所限制,必须三天内完成,其它一概不限。
所以,耐心等结果就行。
周闻想了想,“那我们怎么确定老的没有插手?”
八九岁的孩子,就是打娘胎里就入行,又能有多大本事?高虎那两手功夫是不堪入目,也就看他办事用心,又会来事,才擢拔他当二管家。但他就是再差,也不能让一个孩子收拾了,绝对的力量差摆在那里。
这样的情况下,正常人都想做点手脚,做他们那行的,又素来不讲规矩,约定之类,大概没有任何约束力。
“所以啊,我们得把高虎保护起来,府中那些人,明的暗的,全都用上。”庞真淡淡道,“如果高虎还是死了,那东翁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从他话里不难听出,对方做不做弊,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就是一次考验,实打实的,谁动手不是关键,关键是饵会不死,怎么死。
这样倒是能够接受,周闻也点点头,但随即想到什么,“为什么是高虎?”
“他比较不值钱,死了也不会心疼。”庞真看东家一眼,“他也没有保护人的本事,放在明处再恰当不过。”
理由不多,但周闻认可,仔细想想,也的确没有比高虎更适合的人选了,让那些高价请来的食客做这些,没事还好,有个闪失,的确心疼。
“好,就这么定了。天也不早了,咱们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等着看戏。”
庞真笑笑,“依属下愚见,明天多半是风平浪静,没有戏看。”
“哦?”周闻看过来,“为什么?”
庞真捋了一把胡子,“因为、今晚府中上下就全都知道这件事了。”
周闻一愣,随即笑出声,“好,就得这么干,不然怎么知道他们是真行还是真不行。”
约定好的时间,是明天辰时开始,当初庞真如此要求,周闻还以为他单纯想睡个好觉,没想到竟是为了提前准备,如此用心的智囊,的确不枉他花那些钱养着。
“那我先回去休息,其它的,就有劳元平费心安排了。”该甩手时甩手,也是信任的一种。
“东翁安康。”庞真拱了拱手,“元平定不负所托。”
“哈哈,元平办事,当然一切稳妥。”周闻甩手离开,走过一道廊门,突然回头,“元平说明天没有戏看……他们知道咱们的打算?”
庞真微笑,“不知道,哪里会答应?”
“哈。”周闻一笑,摸着脑袋走了。
桌上空了,但壶里还有酒,庞真倒上一杯,一口干了,然后才去做事。
先找的其它人,最后通知的高虎。
当高虎得知自己被当作饵来磨刀时,心中愤恨可想而知,“姓庞的,你特么阴老子!”
生命受到威胁,他哪里还管什么上下尊卑,一拳打过去。
一嗔和尚揉身迎上,攥住他拳头拧背到身后,他不自禁跪伏在地上,脸贴青砖,咬牙切齿,“大师,高虎平日里待你可不薄。”
“贫僧知道,贫僧只想说句公道话。”一嗔和尚死死摁住他,“事情是东家决定的,不关庞先生事。”
“不是他从中作梗,老爷怎会如此对我?”高虎大骂,“姓庞的,不就说你几句酸文假醋,竟如此害我,心肠忒也歹毒,早晚不得好死!”
“高管家肯定是误会了,以致怨念太重,我不怪你,毕竟谁摊上这事都不会高兴……一嗔大师,放开高管家,他知道怎么做事。”
一嗔放手,高虎起身,揉着酸痛的手腕,“姓庞的,少假惺惺,你什么心思,老子清楚,不就想老子死么,老子偏不让你如愿。”
庞真身边还有其它高手,高虎一个也打不过,自然不会再不自量力地冲上前,但怨气难消,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于是一口一个“老子”,聊胜于无。
庞真就当没听到,“高管家实是此事的不二人选,当好好准备,还是不要做太多无聊事好。”
反正也反抗不了,你就好好享受呗。
“放你娘的狗臭屁!”高虎实在听不的这种话,“见鬼的‘不二人选’,在周府,比老子合适的人多了去了。”
“哦?”庞真微笑看他,“高管家不妨说说看,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倘若大家也认可,我倒不介意去跟东翁说说。”
“……”高虎瞬间哑火,那些个高手都看过来,谁的名字他敢提?不提也许不会死,提了可能都不用等那什么杀手来杀,小命就丢掉了。
的确,是有不在场的。可他同样不能提,理由很简单,还是一个死。
还能怎样?
“姓庞的,倘若老子这次大难不死,以后一定要你好看。”
“庞某也希望高管家能安然无恙。”庞真笑笑,拱手转了一圈,“高管家的安危,就拜托诸位了。”
“庞先生放心,只要我等在,管保高管家无恙,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不管这些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听了这话,高虎倒稍稍踏实些,打定主意三天不出屋,出去也拉这些陪着,到时候死就一起死,最少也拉他一两个垫背。
事情安排妥当,各方都有了主意,庞真就回去休息了,反正今晚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当然,那只是对他而言,周闻与他分开后一直在忙,甚至等他睡着,都还没有停歇。
周闻不休息,他新纳的十一夫人只能陪着,配合着男人的呼哧呼哧,捣鼓出各种动静。
不违心地说,晚上老爷是比中午那会儿强多了,在这般岁数,算的很不错了,她知足。就怕老爷日后年岁渐长,连这时的水准都不能保证。
唉,过得一时算一时,总比以往在堂子里迎来送往要好,如果苍天怜见,再赐她一儿半女,哪怕只是庶出,上边有尚书大人庇护,她也能老有所依。
她什么心思,周闻无心理会,只是中午丢了面子,晚上吞些药找补回来而已,杂念不多,是以一直很专注。
但无论如何,人不可能逆天而行,岁数到了就是到了,吃什么补什么,都回不到当年去……他也不奢望回到当年去,比中午强就行。
于是,他赢了。
最后志得意满,躺在温柔乡里,“秀秀,老爷咋样?”
“老爷欺负人……下次不要了。”十一夫人软泥似的,娇哒哒地回。当然,装的成分更多一些,但这时的男人是宁愿信其真,不愿猜其假的。
周闻终于满足地阖上眼睛,未来三天,心思都不会在这上面,她想要都么得。
十一夫人松口气,靠着老爷睡了。可没过多久,周闻又睁开了眼睛,“什么味道?臭烘烘的。”
十一夫人耸着鼻子嗅嗅,“没有呀,老爷是不是闻错了?”
周闻坐起来,认真闻了闻,“的确有股臭烘烘的味道。”
十一夫人也爬起来,小狗似的嗅一遍,最后背过身,轻抬胳膊凑到肋下,没有太过分的味道,“莫非是奴家新用的西域香料作怪?味道是有些怪的,习惯了应该会好些。”
“是么?”周闻也无心研究什么香料,又倒下来,“以后太怪的东西还是不要用了,另类不见得就是好。”
“都听老爷的。”衣食父母发话,十一夫人没有拧着干的道理。
此后那股味道像是消失了,两人俱是一觉天明。
起来后,周闻先与庞真碰了下头,听他说了怎样安排的,才去高虎那边慰问。
高虎住的那个院子,里里外外都由一嗔和尚那些人把守住,明里暗里,都藏的有人。院子本就不是很大,这样一弄,简直水泄不通,连周闻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除非鬼怪,不然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把高虎杀掉?
和一嗔和尚那些人说过“这三天就辛苦诸位了”,周闻才进去看高虎,见着人差点乐出来。
高虎身后背块厚木板,胸前挂口铁锅,脖子里缠了最少三层兽皮……也不怕捂出痱子。
防范到如此程度,当真令人不耻,周闻甚至都不想那些暗刺过来,不然丢脸的还不是他,“成什么样子?都给我卸下来。”
老爷发话,高虎不敢不拆,就是绳子拴了太多,一时没那么好解而已,“老爷,俺听说那些人都暗里捅刀,各种阴损招数防不胜防,怕丢了老爷的脸,这才多准备了一些,如果面对面对上,来再多人俺都不怵。”
你就吹吧。
周闻突然觉得,选这个人真是选对了,死了一点都不可惜,“那我把人叫来,你们捉对厮杀,分个生死?”
高虎哪里敢,现在外面有人保护着,杀手能不能进来都两说,真让他单对单……欺负山民没问题,对上高手,尤其专门杀人的高手,他心里可没底,“老爷不用了,说定的事情,再改不好。”
“瞅你那点出息。”周闻抬脚就走,“看着心烦,走了。”
“老爷慢走。”高虎忙着送出来,可脚一踏出门口,又赶紧缩回去,万一来支冷箭,他死的可就太冤了,“等事情了了,高虎再去跟您请安。”
“请安?”他这番动作,周闻都看在眼底,不禁冷笑,“还是不要了,我可受不起。”
“老爷,小的就是您养的一条狗,您说这话,可是折煞小的了。”高虎再也顾不得别的,从屋里蹿出来,噗通跪在周闻脚下,把头磕的嗵嗵响,“小的不对,小的有错,任凭老爷责罚。”
往日在乡亲间的凶狠霸道,此刻是一点不见,就是一条可怜虫。
“行了!起来!”周闻踢他一脚,“把事做好,少来这些没用的。”
挨了一脚,高虎倒眉开眼笑,做惯奴才,他再清楚不过,主子要是不搭理你了,那才真正危险,肯打肯骂,那就是心里还有你这个人,怎能不高兴?
“小的一定办好,一定把事办好。”点头哈腰,从地上爬起来,高虎顺手掏出手绢擦汗,本意是想证明他有多敬重老爷,老爷一句话,他就吓得冷汗直流。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老爷看到那手绢,脸色竟然变得不太好看,还耸着鼻子乱闻……这是犯了什么病?以前没见过啊!
高虎正要上前问问,尽尽身为忠犬的本分,可哪里想到,刀光突然一闪,当头砍下,他脆弱的脖颈瞬间割开一道口子。
刀子握在老爷手里,他没想到也没防备,怔怔望一眼他当爹一样伺候的老爷,倒在了地上。
攥着手绢的手落在眼前,好像不是他的,绣着花儿绣着名儿,精致的很,但这名儿……秀秀?
打哪儿听过来着?
还没想到,人已经没了气。
当。
周闻把刀丢地上,“狗奴才,该死!”
说完,扭身就走,根本不会为少了一条狗心疼什么。
可其他人都傻傻看他。
老爷,您倒是痛快了,可杀手来了杀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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