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包子四个人分,显然是不够的,起码,不要指望能吃饱。但对这次考核而言,已算有了结果。
当狗娃他们四个被带离时,其它孩子,多数还打做一团,少数明白过来的,也陷在泥潭里难以拔身而出,最后落的同样命运,又被装回木笼里。
已打的精疲力尽,伸手一拎,就提溜回笼。当木笼门落下,许多人还只是为失去包子而难过,为身上的伤而落泪,远没意识到,他们到底失去了多重要的机会。
直到重新上饭,他们才发现,待遇和以前不一样了。没了米饭和肉,只有馊汤烂菜,以前家里喂猪的汤食,都没这个入味。
不过希望仍在,那些凶恶的大爷说了,七天后还有包子。至于谁能活到七天后,他们就不管了。
但这些都已和狗娃他们无关,在别的石室里,他们透过孔窗看到了昔日同伴的处境,庆幸之余,又有些忐忑地面对打量他们的人。
留意到他们的视线,麻七问,“没喝到馊汤烂菜是不是很高兴?”
几人诚实点头,包括狗娃,都为逃过这劫感到高兴。
“是该高兴,但也别高兴太早。”麻七指指那些仍在木笼里浑浑噩噩的孩子,“将来,他们其中某些人还会与你们站在一起。无数事实也证明,吃过馊汤烂菜,当过猪狗,以后远比一开始就脱颖而出的人,走的远,活得久。”
“嘁。”乙八不屑撇嘴。
麻七看他一眼,也未斥责,只淡淡而言,“以后你们会跟不同的师傅,学习不同的本事,学的好用的好就活的好,反之,呵,我兽营不养废物。”
“我等一定好好学,不辜负您的栽培。”乙三代大家表态。
“辜负我不要紧,别辜负自己小命就行。”奈何麻七不买账。
乙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吭哧喘气,乙八捏紧拳头,但终究没敢挥打出去。
“在兽营,考量一个人,从来只看他做到什么,从不看他能说什么。”蔡鬼接过话头,着意看了狗娃一眼,“有什么心思,都用在训练上,在这里,只注重能力,投机的一时,投机不了一世。”
他这番说辞,颇得乙三乙八拥护,都齐刷刷用极其轻蔑的眼神,鄙视了狗娃一下。
狗娃厚脸皮,统统吸收无视。
“甲七,输的甘心么?”蔡鬼问那个并未跟风的孩子。
“我吃了两个包子。”甲七说。
他本来就想要两个包子,也吃到了,不算输,更谈不上什么甘不甘心。
蔡鬼一笑,指指身旁高壮的大汉,“老驴,乙三乙八你带走,好好打磨一下,劲儿可别再使过了,上头这回要的多,苗子又没那么好抓了。”
“行,那俺悠着点。”叫老驴的汉子笑着答应,但听语气,估计能“悠”的程度也有限。
但乙三乙八反而斗志昂扬。
“这孩子。”蔡鬼指指狗娃,“给哑巴送去。”
在场好些人都是一愣,老驴都忍不住问,“确定?哑巴手可比俺们黑多了,教一个死一个,至今还没见谁从他手底下活着出来,上头都不让他再教了。”
“要我再说一遍?”蔡鬼反问。
一众手下噤若寒蝉,狗娃的去处就这么定了。
听说他要跟的人那么凶残,乙三乙八不无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没高兴太久,心中妒火又起。
“甲七,你跟着我。”蔡鬼向甲七招手。
乙八按捺不住,“为什么是他跟着你?!”
蔡鬼斜他一眼,“在这里,你还没资格问‘为什么’。老驴,以后再有人不清楚状况,就地打杀,让他去跟阎罗王问‘为什么’。”
“好咧。”老驴似乎特爱干这种事,答应的那叫一个痛快。
乙八又一次捏紧拳头,青筋都要暴起来,但要挥打出去,勇气仍然不够。
“行了,该去干正事了。”麻七结束了这次会面,扫一眼那四个孩子,淡淡一笑,“希望你们能活着出兽营。”
之后,他们没有说话机会,就各自被带走。
甲七经过狗娃身边,“好好活着。”再较量一次的意愿很强烈,可见有些事,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毫不挂怀。
狗娃回他一句,“我娘还没给我改名字。”
甲七愣了愣,显然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故事。跟蔡鬼走远,仍在琢磨……改名和活不活着,有什么关系?
狗娃最后一个被带走,他要去见的孟哑巴,从来不参与这种事,分给他孩子,就往死里练,不分,也不会去要,相当安分守己。
从石洞出来,穿过长长甬道,来到一座山谷里。山谷四周,皆有围墙瞭台,山腰谷底,巡逻的身影时隐时现。
防卫如此严密,想要逃跑并非易事,狗娃暂时息了念头,随叫马明白的汉子一路往谷底西侧走。
西侧背阴,越走越凉,狗娃嘴巴不自觉咧开来,他要去见得,多半是个怪人。这边已经少有人居,除了负责巡逻的卫队,很少见人过来,但离孟哑巴的窝,仍有一段距离。
终于到了,马明白推着狗娃进了又阴又暗的窄洞。洞道狭长幽深,多是自然形成,只少少几处有人为砍凿过的痕迹。
摸黑走了几十丈,前面才有微光隐现,马明白远远就喊,“哑巴,是我,大明白,上头让我送你一个小崽子。”
马明白边喊边走,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砍一刀似的。直到洞深处传来敲打石壁的声音,他才松一口气。
又走十余丈,豁然开朗,一个大石室出现。但只有入口处点着一只火把,里面到底多大,有些什么东西,阴阴暗暗,看不清楚。
五十来岁的精瘦老人,坐前面条石上,打磨着手里的短刀。
那把刀造型别致,刃锋极薄,倒月状,背厚身窄,挤了一长一短两道血槽。
看刀一眼,马明白吞下口水,把狗娃往前一推,“哑巴,人给你送到了,好好调教吧。”
孟哑巴点点头,继续磨刀。什么话没说,也可能是根本说不出,毕竟叫哑巴。
“那我先走了。”马明白一刻不想多呆,转身走了。
狗娃其实也想走,但暂时不可能,只好走去老人身边,乖巧蹲下,“爷爷,他们管我叫戊六,新来的,听说您最慈祥,就过来了。”
嚓嚓。
刀擦磨石头,声音难听。
孟哑巴头也没抬一下。
狗娃仍旧蹲在那儿,“爷爷,以后有什么活儿,全都给我干,别看我小,我有力气,什么都能干的来。”
为了证明这点,还捋起袖子,把小胳膊露了露,是挺结实的,但依然细的不行。
然而这番卖弄,仍旧没有什么效果,甚至换不来一个眼神,如果不是活生生坐那儿,手还在动,说他是泥塑木雕的,狗娃都信了。
想了想,眼珠转转,狗娃又开口,“爷爷,锅跟米在哪儿?我做饭也可好吃了,我做给您吃。”
这次孟哑巴终于有了反应,抬手往右边角落一指。
“您等着哈。”狗娃起身走过去。
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还有小半袋米,都是白花花的精米,天知道看到这些,狗娃有多激动。
再旁边搭着简易灶台,柴火也不缺,狗娃立时起火做饭,才吃两个肉包子的事,丢脑后去。
甭管谁家的米,狗娃都不敢浪费,煮的是稀饭,粥都舍不得熬,更别提蒸干饭吃。
做熟了,摸摸肚皮,起身招呼孟哑巴,“爷爷,吃饭了。”
孟哑巴已经不再磨刀,听到招呼,径直走去一块石台坐下。
狗娃盛了饭端过去,又把翻出来的小咸菜摆上,这才端了小半碗饭,蹲在一边陪着吃。
孟哑巴自吃自的,也不管他。一碗饭吃完,碗放旁边,狗娃就会去再盛一碗过来。
到第四次,孟哑巴才拿筷子压在碗上,示意已经饱了,不用再添。
狗娃瞅瞅锅里,“爷爷,剩饭不好,浪费粮食,我肚子还有地儿,再吃一些。”
孟哑巴没任何表示,他赶紧过去把碗添满,滋溜滋溜喝起来。这时再看孟哑巴干瘦阴沉的脸,竟有些和蔼可亲起来。
吃饱喝足,自然是他收拾,孟哑巴就看着,既不指点,也没要训练他什么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便闲下来,狗娃坐去孟哑巴不远处,没话找话的套近乎,“爷爷,今儿听他们说,您是这儿本事最大,最厉害的,能跟着您学东西,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面对如此不加掩饰地溜须拍马,孟哑巴就跟泥胎一样,眼皮都不抬一下。
狗娃只得又换说辞,“爷爷,今天你跟他们闹着玩,可有点太让着他们了,下次咱不光要让他们碰不着,还得踢踢他们屁股,不然他们不晓得谁最厉害。”
狗娃说的是抢包子之前,多人的一次汇演,孟哑巴也在其中。他们演练的是在乱战中如何躲避,如何反击,如何不被缠住,当然,最重要的是教大家如何拿到包子。
可惜了一片好意,最后没一个照做,狗娃和甲七他们,最多也就用了一二成,其它全靠自己发挥。
其中孟哑巴是最不出彩的,动作最少,除了偶尔闪躲一下,几乎就是跑龙套的边缘人物,但只有留意了才会清楚,从始自终,只有他没被别人碰到过,一下都没。
一旦有人撞来,也不见他有什么特别动作,但总能轻巧避过,有时数人一起扑向他,他也能不慌不忙从其中穿插而出。
动作不是很快,但每一步都很准确,间不容发间, 贴擦而过。如果他想抢包子,别人肯定一个也捞不着。
听狗娃说起这个,孟哑巴终于有了反应,抬手一指右边的青石板,示意狗娃过去。
狗娃乖乖过去,打量一眼,“爷爷,这儿挺干净的,不用打扫。”
一回头,吓一跳,孟哑巴竟然就在身边,刚要说法什么,枯瘦如柴的手揪住脖颈,把狗娃放躺在石板上。
狗娃摔打惯了,不觉多疼,但上面是真凉,“爷爷,你想我在上面睡觉?能不能给张毯子?”
啊吧。
孟哑巴第一次发声,嘴巴张开了一瞬,由下而上,狗娃看地清楚,他竟只有半截舌头。
背脊顿时比石板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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