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
夜深人静,门板被拍的山响。
赵震摸刀在手,与哥哥们对望一眼,跳下床,快速来到堂屋。
狗娃已经在门口,提着小斧头,打门缝里往外瞄,听到身后动静,回头说,“五叔,应该不是来抄家的。”
这家有可抄的?
赵震面皮抽抽,“叔去瞧瞧。”
拉开屋门,朝院外喊,“谁?”
“老五,是我。”是赵山低沉地声音。
赵震收刀,快步过去开门,不等问兄长为何半夜过来,就看到后面抬着的人,脸色顿时大变,“二嫂咋了?”
“进屋说。”赵山和赵虎抬着赵虎媳妇,后面跟着其他家人,快速进门。
赵震闩好门追上去,那边赵豹赵河也都到了堂屋,狗娃则乖巧地退回屋了,至于赵瓜,呼噜比雷鸣,压根就没醒。
木板上,赵虎媳妇脸色腊白,进气少,出气多,眼看就不行了。
不管先前有过怎样的怀疑,这时见二嫂这样,赵震心里绝不好受,“二哥,到底出了啥事?”
赵虎沉着脸,磨着牙,一声不吭。
小昭只是哭,更别提说什么。
赵山蹲下来,揭开盖在赵虎媳妇身上的薄被。
旁边的小吉一下捂住眼睛,赵山媳妇偏转了头,把小昭拉在身后。
赵豹蹭一下站起,怒问,“谁干的!”
木板上,赵虎媳妇胳膊齐腕而断,血仍顺着伤处往外淌,把底下的褥子浸湿一片。
“知道又怎样?”赵虎终于出声,“报不了仇的!”
一个七尺汉子,把牙咬的嘎嘣响,却说出这样一句,真是不知让人怎么说才好。
“周家?”赵震脑子转地最快,他们五兄弟拼了命,也对付不了的人,山阳县里肯定有几家,但让二哥连命都不会想去拼的,大概就只有这一家了。
赵虎痛苦地闭上眼睛。
赵山点了点头。
“为什么?”赵河想知道原因,“我们一群苦哈哈,进城就想找条活路,左右碍不着他事,何至于下此毒手?”
“为什么?”赵山一拳砸地上,“就为了一个狗洞!”
为一个狗洞把命搭上,说出去都没人信。
赵震他们当然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联,“狗洞?”
“别问了,说出来都怄气。”赵山媳妇不想他们兄弟三个也气到崩溃。
“二嫂都这样了,我们总该知道出了什么事吧?”赵震心里无疑是最难受的,也是最想做点什么的那个人。
“桂琴,你带孩子进屋。”赵山对媳妇摆摆手。
冯桂琴听话地带孩子进屋,却没想到屋里还有俩孩子,狗娃冲她笑笑,拍拍炕沿,“婶儿坐。”她这才释然一笑。
“狗子哥。”小昭叫他,但眼泪还在掉。
“怎么哭鼻子啦?哥这里有好吃的,吃了就不难过了。”狗娃把剩下的点心拿出来给她吃。
那一看就是好东西,赵吉看了流口水,但不会跟妹妹抢,妹妹就要没娘了。
“真甜,狗子哥。”小昭吃了两口点心,眼泪果然少了。
“慢慢吃,别噎着。”狗娃哄道。
“嗯。”小昭很乖巧,果然小口小口吃起来。
冯桂琴忍了几忍,终是没有忍住,“孩子,这糕点哪来的?”
狗娃凑到她身边,小声说,“婶儿,我偷的,千万别跟别人说。”
你当婶儿傻呢!
这种糕点都能偷到,那你还不成精了?山阳能做出这种东西来的师傅,估计没几个。而且看样子,根本不可能出自山阳本地。
冯桂琴是见过这种糕点的,在运达车行地时候,她在厨房帮工,京里来的那位贵人,根本不吃他们做的东西,人家随身带着厨子。
那几位师傅在厨房做好些、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吃食,其中就有这样的糕点。她确定,她不会认错。但要说狗娃能和那种贵人有关系,她也是不信的。
其实和那种贵人沾上关系,也未见得就是好事,老二家里的,要不是因为那些贵人,又怎么会丢了双手?现在看来,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些,她看看狗娃,本来许多问题,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
外面,赵山也把事情经过,简短地跟兄弟说了。
知晓一切,赵豹等人心中自然满是愤恨。但比之两位哥哥,他们还多了别的情绪。
运达车马行有怎样的贵人,他们是知道的,当初听狗娃说起,感受不深,总觉得那是离他们很远的人和事,和故事里的神仙一样,高高在上,不可触及。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家中惨事却全因那些“贵人”而起,当然,人家不会放在心上,再多斩几只手也一样。
但于他们而言,一个家毁了。
无论他们多在意,都扭不转人家的不在意。
气压在胸口,出不来!
“他们……他们就没说点什么?”赵豹挣扎着问出一句。
“周老爷今儿个高兴,就要两只手,你们偷着乐去吧。”赵虎几乎把牙咬碎了,“高虎那厮就这么说的。”
赵豹砰一拳砸桌子上。
赵震锤锤胸口,吐口气,“车行老板呢?就没说补偿点什么?”
“两条腿都被打断了,三个月别想下床,没让咱赔,已经算是仁德厚重了。”赵山清楚,这事怪不得车行老板,两边都是无妄之灾。
“什么他妈世道。”赵河骂一声,才问,“既然日间就出了事,为何这么晚才带二嫂过来?”
“车行被封门,一直到晚上,周府的人才撤走,我们得先带你二嫂看大夫,但……太迟了。”那种无力感,令赵山这个大哥几近崩溃。
“欺人太甚!”赵豹吼出所有人的心声,“这口气不能忍,说什么也得报仇,不然没脸活着!”
“你拿什么报仇?咱们几个拼上命,高虎都未必杀的掉,何况……何况……”最没信心的反倒是赵虎。
“何况什么?”赵河冷笑,“前两日,他周家让人堵了门,不也屁都不敢放一个,报仇不是没法子,就看有没有心去做!”
赵虎眼睛有了神,“你是说……投军?”
“投军是要投的,但不是什么军都投,能堵周府门的将军,绝对没几个。”赵河扫兄弟们一眼,“你们忘了,那个小将可是邀请过咱们的。”
“是有这么回事,但狗娃也说了,那小将就要回京了。”赵震也提醒他。
“他是要回京,但他敢把手下那些兵也都拉回京?”赵河心底此刻无比通透,想报仇,不跟着那样的人,想都别想。既然要投,他不在地时候过去,诚意可能更足。
“老五,老三,明天你们就去打听他们扎营何处。”赵山决定也下的干脆。
“我也去。”赵虎总算有了点精神。
“当家的……”这时他媳妇突然出声。
赵虎赶紧蹲下去,“你说,我听着呢。”
“俺……俺对不起你……”
“说什么傻话,是我对不起你!白练那么多年功夫,自己媳妇都护不住!我对不起你!”
“听、听俺说……俺不光……俺还对不起……对不起小吉……”
“关小吉啥事?明明就是……你说啥?”
“你咋对不起小吉了?”
“你说啊!”
赵虎连问好几声,但他媳妇已经再也说不出话了,两滴泪滑到一半冻住,身体渐渐变凉。
“啊!”
赵虎痛苦嚎叫,昂藏汉子,哭的像个孩子。
赵震偏了头,不忍再看。
这世道,欺人太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