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早醒来的人发现了赵豹,几乎不用去问,便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更多人醒了。
对追上前队,几乎每个人都说不急,但却急急打好行囊,匆匆上路,早饭无心去做,更无意去吃。
有目标,有盼头,人的体力就显得足些,哪怕空着肚子,路也不好走,还是没用多少时间,就走完了那七八里。
途中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如果说小插曲,那倒是有的。在爬一个斜坡时,赵翠只顾着说话,没留神脚下,一下滑倒,滚了下去,幸亏旁边狗娃伸手快,死死拉住她,不然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事情不大,山里孩子又磕碰惯了,没人在意。但经此一事,翠姑娘明显更黏狗娃了,狗娃却更加沉默,偶尔还会抬手看看,然后流露出极度后悔的表情。
终于,两队汇合。
后队的人欢呼雀跃,宛如重获新生一样。赵山赵虎也表示欢迎,明显有松口气的感觉。
但后队这些老弱妇孺的到来,并未受到所有人的欢迎,许多人甚至厌恶、嫌弃,不愿与之亲近。
起初这些人赖着不走,后又巴巴赶来,耽误大家行程,不受待见很正常。但更多的却是,干活的人没多几个,吃饭的嘴却多了十数张。眼下离县城还远,路上又很难补给,这么多张嘴要喂,谁不担心兜里那点粮食不够?
王大贵就把媳妇往边上拉拉,小声说,“晚上再说没粮了。”
廖金花有点不乐意,“昨晚商量的可是中午就说的。”
“来这么多人,太明显,万一被赵家兄弟针对了,肯定没咱好果子吃……唉,就再吃顿亏吧。”王大贵脸揪的像包子,仿佛损失一座粮山似的。
离了村,廖金花泼辣性子收敛不少,尤其昨天看到赵山手起刀落,宰了两个山匪后,她就有点小心翼翼,怕惹了不快,也挨一刀。于是哪怕比丈夫还肉痛,还是点头同意,“嗯,就按你说的办。但那小崽子怎么也来了,万一找咱算账怎么办?那个范和,你可惹不起。”
“有什么账好算?不就那点破椅烂凳,几张不值钱的皮子么?他们要算,回来还他们就是。就眼下这情况,他范和能为这点事大打出手?”王大贵倒笃定的很,“依我看,况平媳妇不在,他范和也未必愿意出心出力。何况他们未必知道咱们做过什么,你瞎担心什么?”
想想也对,廖金花不禁赞赏地瞟自家男人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脑子?但再望望那边默默盯着他们的狗娃,仍然还是会有些担心,“按说那小崽子应该跟那两口子走了,怎么会和那冷面鬼来到这儿?”
王大贵皱皱眉头,“是挺奇怪的,那夫妻心再大,也不能把孩子丢外人呐!不行,得去打听打听。”
“打听谁啊?”廖金花一把扭住他耳朵,明显是醋劲暂时压倒了一切。
“败家娘们,那么多人看着,你就怕不引人注意是吧!”王大贵有点气急败坏,当着那么多人,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其实他的担心有点多余,他们夫妻间的打闹,只有少少几人留意到,还都没当回事,说不定哪天就饿死山里了,谁还有心思八卦人家的家长里短。
怎么活命,才是压在众人心头的重中之重。
范和过来,和赵山他们聊了没几句,就一起往昨天埋尸的地方走去,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这不比两口子打闹更值得关注?
王大贵也注意到了,从婆娘手里挣脱,急忙忙赶过去。
尸体不用全刨出来,只挖出头脸部分,能让范和看清楚就算。虽然赵山不清楚他为什么对死人感兴趣,但事儿不大,满足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赵河一向不喜范和,见他对着两张死人脸入神,不禁问,“怎么,你认识?”
范和来历,大家都不清楚。但凭他做事时那股狠辣劲,说他是山匪出身,也没人会质疑。
可范和却摇了摇头,赵河不禁撇嘴,“还以为你遇到了亲朋故旧,才这么上心,既然不是,那不是劳动大家玩么。”
埋都埋了,再刨出来,就为瞅一眼,真当大伙力气不值钱?
“你可以不管。”范和蹲下,拿锹刨起来,显然只看脸,是不能满足的。
“有病。”赵河忍不住骂。
赵震却拿了锹在旁边帮忙。
其他人不是不帮,只是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再往上凑就是添乱了。
冻土难翻,但埋的不深,两人又都有力气,完整的尸体很快显露出来,只是已经冻的邦邦硬,很难再拉动其手脚,好在也不用。
看似随意地扒拉扒拉,范和就站起来了,还没开口,赵河嘲讽的话就到家,“一个子儿没有,挺失望吧?”
“老三,少说两句。”赵山呵斥一声,才问,“范兄弟,可是哪里不妥?”
范和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们身上这些伤都是你们打的?”
“怎么,你还想替他们报仇?”赵河又忍不住张口。
赵山瞪他一眼,把不满地意思传达到,但却没再说他什么,毕竟兄弟也是要脸的。
“三哥,少说两句,范哥肯定不是这意思。”身为弟弟,赵豹也不能把话说的过重。
“老四说的不错,里面肯定有原因。”不想大家为这个起隔阂,赵虎顺势接过话头,“范兄弟,我们发现这两个山匪时,他们其实已经受了伤,其中一个伤的颇重,轻易给我们拿下。”
范和点点头,又问,“你们审问时,他们说下山是为了踩盘子,对吧?”
“是的。”赵山点头,他亲自审问的,比较有底气,“据说是山里存粮光了,才分多队四下寻找山村寨子,想劫掠一番,好挨过去。但他们运气不好,在一个村子里遇到办案的一队捕快,寡不敌众,才给打伤了。”
赵虎补充道,“钢刀加颈,平素又无来往,他们应该犯不着在这事上撒谎,多半是真的。听赵震说,你们在村子里也遇到山匪,两边可是一路的?”
“应该不是,赵二多投的是高黎寨,大风寨应该更深远一些,据说活动范围大多在夏一线,极少在咱们原国做案。”赵震说到这里不屑一笑,“倒也不是他们好心,实在是咱们这边没什么油水,劳师动众而来,怕是连口饱饭都捞不着。”
“这样才奇怪。”赵豹接话道,“以往都不来,这样的苦日子却来了,脑袋有坑么?”
“大雪漫山,去往夏的栈道多半是不能行人了。”范和倒能解释原因。
“原夏两国向来不睦,边塞要地,能有栈道去夏?”赵河又出来质疑,仿佛不怼范和两句,就没存在感似的。
“三哥。”赵豹在后面拽拽他,“山中肯定有隐道去夏,不然那些山匪去劫谁?时不时路过地走私商人又往哪儿去?”
“我知道。”赵河羞恼地转头瞪一眼,不再说话了。
“咳咳。”装着没有他们两个的事,赵虎问,“范兄弟,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就算真有问题,早一刻到县上,早一刻安全,对么?”
“嗯。”范和没有异议,“你们先行,我把坑填上就来。”
刨尸已损阴德,任其暴露,喂食山狼野狗,谁不怕报应转瞬即至?
这些赵山能懂,但总觉得有事情没说到,“范兄弟,你若看出什么,不妨直说,大家现在同一根绳上拴着,没什么好顾忌。”
刚铲一锹土,听他问起,范和顺势敲了敲一个山匪的手腕,“看到这三个铜环没,挺不值钱的,但在大风寨,只有在议事厅里有把交椅的人,才有资格配有。”
说明山匪身份,他又指指山匪胸上的创口,“这是长枪所致,创口平滑,斜锥状,这可不是普通皂吏捕快能用的,应该是边军常用的半刃枪。”
“我当你说的都对,但跟咱们有关系么?”赵河又跳出来,在他想来,山匪座次再高,边军手伸再长,也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无关。
“的确无关,所以,咱们可以走了。”
但听范和这样回答,赵河非但不开心,还有许多情绪闷肚子里,想吐都吐不出来……他费那许多口舌,得到了什么?
赵山赵虎没心思管他,给赵震递个眼色,一起道,“范兄弟,我们先回去准备,等你们回来就出发。”
范和“嗯”了一声,把一锹雪泥埋尸体身上,这两天似乎一直在埋人,不知哪天就轮到自己……就这样无知无觉的躺着,也未必多糟糕。
赵震陪他填土,一声不吭。
赵山走远了才跟兄弟说,“一个山寨再落魄,也轮不到头领出来拉线,边军更是甚少出长谷关,这两边撞上,可不是好苗头……以后大家小心点。”
赵虎点头,“以后是得走快点了。”
“有人跟不上咋办?”赵豹担心地问。
“死呗。”这话除了赵河,谁也说不出,“我可不想被谁拉着垫背。”
没人制止呵责。
后边,范和填下最后一锹土,道,“以后的路,可能会走的比较残酷,你做好准备了么?”
“好像该我问你,毕竟我们有兄弟五个。”赵震收起铁锹,“你就那么急着去县上?这些瞒了不说,大家不都好过些?”
范和抬头看天,雪又在抛洒,那不是人力能改变的,“你真觉得所有人都可以活着到县上?”
能多活一个总是好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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