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不必言谢
“说吧，怎么回事！”张夫子是个火爆脾气，厉眼往罗承愉、宋松灵身上一扫，两人身子立时僵住。
郑夫子心中暗骂了两人几句蠢货后，温和开口，“这件事或许有什么误会，还是先听听她们两个怎么说吧。”
“误会？”张夫子冷笑两声，上午郑氏的课堂上发生过什么事，曹夫子早就说给她听了。结合郑氏往日的作派，张夫子不用多加猜测，便能想象是怎么回事。郑氏是郑家的嫡女，又是太傅府的人，但张夫子却是不怕她的，“那就听听，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人做出这般下作的事来。”
郑氏心中一窒，张夫子这话，分明就是在拐弯抹角的骂她！
“说吧。”曹夫子笑看了张夫子一眼后，看向罗承愉和宋松灵，“究竟怎么回事？”
郑氏一向自命清高，朱太傅还在时，张夫子就禀着‘帮理不帮亲’，与她就不太对付。如在朱太傅已经从副山长的职位上退下来，张夫子对郑氏，自然就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罗承愉、宋松灵绞着手，都等着对方开口。
“罗承愉，你先说。”张夫子不耐烦道。
罗承愉张了张嘴，半晌，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张夫子气笑了，“丢书的时候不是挺干脆嘛，怎么现在哑巴了？”
曹夫子清咳一声，示意张夫子适可而止后，慢声开口，“我想你们也知道，这件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想要解决，唯有你们实话实说。否则，一旦这事件闹开，对书院、对你们都有不小的影响。”
罗承愉和宋松灵还是不说话。
郑氏宽和的开口寻问，“你们是在担心安平郡主？安平郡主不是无理之人，只要你们道出实情来，且诚恳的与她道歉，想来安平郡主也不会斤斤计较。”
这话说的可真新鲜。
自来了以后，一直未曾开口的孙夫子不由多看了郑氏两眼。
来之前，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凭着张夫子、曹夫子和郑氏的三言两语，再看罗承愉、宋松灵羞愤得恨不能钻地洞的脸色，她多少也猜测到了一些。暗自摇摇头，她又看向顾青阳。
顾青阳神色平平静静的，只嘴角若有似无的带着一抹笑。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孙夫子收回目光之际，顾青阳开了口，“我顾青阳不学无术且纨绔跋扈，她们两个凭白无故的扔我书，今日若是不拿出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来，这事，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至于书院和她们两个的清名，她们既敢扔我的书，自然也就做好了承担这个后果的胆量。”
顾青阳将郑氏后面很有可能拿书院的清名来压她的话，也给堵了。甚至，将张夫子几个，准备拿她自个的清名说事的话，亦给堵了。
孙夫子眉梢隐不可擦的拧了拧，但随即又释然。
事情已经闹开了，顾青阳追不追究，其实意义都不大了。
而且这件事，说到底，错也不在她。
“书是我们让人扔的。”沉默良久后，宋松灵当先开了口。她用力的绞着手，嘴唇也抿得紧紧的，脸上带着懊悔与羞愤。孙夫子不想再浪费时间，直击重点的问道，“原因。”
“当年入学考核的时候，她的确是以第一的成绩考进甲班的，但她缺习了三年。按照梨山书院的院规，无论何原因，缺席学业一月者，都将视为自动放弃入学资格。”宋松灵抬头，直视着孙夫子几人，“我若记得不错，当初我们入学的第一堂课，各位夫子就有给我们讲过，国有国规、家有家规，而书院，也有院规。犯院规者，无论其身份如何，都将禀公处理。既是如此，松灵想请问各位夫子，安平郡主凭什么能例外？”
“这……”郑氏赞赏的看了宋松灵一眼后，为难的看向孙夫子、曹夫子几人。
孙夫子和曹夫子也同时的赞赏的看了宋松灵一眼。
的确很聪明。
将自个的问题，上升到了书院的院规。若是不拿出一个服众的说法出来，倒成了书院的不是。
孙夫子扬了扬手中戒尺，瞥眼看向顾青阳，“安平郡主有何话要说？”
顾青阳无辜道：“是书院请我回来的。”
孙夫子：……
“书院在这件事上，处置得的确有失偏颇。”郑氏开了口，“但宋松灵和罗承愉因此而扔安平郡主的书，也做得不对。这样吧，宋松灵、罗承愉你们跟安平郡主道个歉，安平郡主也不用再计较，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为什么要就此作罢？”顾青阳、宋松灵和罗承愉异口同声。
宋松灵和罗承愉互看一眼，之后又同时回头看了眼顾青阳。
孙夫子来了点兴趣，“不想就此作罢，那们你想要如何？”罗承愉开口，“我和宋松灵扔安平郡主的书本，的确是不对，我们可以向她道歉，也可以接受书院的惩罚。但安平郡主缺席课业三年，必须得按照院规作出处置，否则，不足以服众。”
宋松灵点头，罗承愉说了她想说的话。
孙夫子看向顾青阳。
这期间，张夫子几次想开口，都被曹夫子给制止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书院若是想撵我走，我现在就可以走。”顾青阳道。
她说的平淡，但话里的有恃无恐，却是谁都听得出来的。
“不过，”顾青阳顿了片刻，再次开口，“书院让我回来继续上学，那是书院的安排。她们两个心中不服，大可去向书院提议。不去向书院提议，却拿我的书本出气，这个做法，倒是让我对书院夫子们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还有一年，大家都要从书院结业了吧？按照道理来讲，该学的知识或者是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学得差不多，她们却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各位夫子，不知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各位夫子无关。”罗承愉脆声呵诉。
“子不教，尚有父之过。你们在梨山书院学了三年，却还做下这般行径，夫子自然也以逃其责。”顾青阳轻飘飘的反击。
“我们是在说院规的事。”宋松灵强行将话题给扯回来。
“好吧，既然你们说院规，那我就来给你们讲一讲院规。”顾青阳嘴角微扬，“不过，讲完之后，这学，我大概是不会再来上了。”
“安平郡主莫要意气用事。”曹夫子劝道。
顾青阳摇头，“我并没有意气用事，而是实事求是的觉得，梨山书院也不过如此。”郑氏微垂着双眼，眼底隐隐划过一丝冷嘲，她等了半天，可算是等到她这句话了！
曹夫子想再劝，顾青阳先她一步看着王华音开了口，“我为什么会缺习三年？那是因为王小姐不服我入学考核第一的成绩，要求重考，进而我走火入魔，只能远离京城前去天山求救于天一道长。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当初王小姐要求重考一事，也就没了我缺习三年课业一说。梨山书院开院至今，王小姐是第一个要求重考，而书院也做出妥协之人。如果真要拿院规说事，也行，那就从三年前开始追究吧。只要书院能禀公处理，我无话可说。”
“你如果不去天山，怎么可能成为天山将来的掌门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罗承愉颇是不耻的说道。
“按照罗小姐话里的意思，如果我不来上学，你就不会扔我的书，犯下今日这样的错事对吗？”顾青阳好笑的问。罗承愉想说是的。
但她到底要脸，这样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还有，”顾青阳起身，“让我重回书院，那是皇上的授意。”
罗承愉和宋松灵脸色急急一变，急切的朝着孙夫子等人看去。
看到郑氏面上的惊疑不定，两人刚松下一口气，却在见到孙夫子平静的目光后，又直坠坠的跌到了渊底。
“既是皇上授意，那这件事，就交给皇上去处置吧。”孙夫子深看一眼顾青阳后，转身离开了课堂。
四位夫子中，唯有她知晓顾青阳是皇上授意回来书院的。
她对此，没有意见。
但今日顾青阳处事方式，却让她心中不喜。罗承愉、宋松灵的确是不对，但顾青阳为此闹得满书院，甚至已经满京城皆知，全然不将书院的清名放在眼底，这样的人，是孙夫子平日最厌恶的。
孙夫子在书院的时间，比郑氏还要长上几年。
比起郑氏有家有子，孙夫子到现在依旧是孑然一人。她是真的将书院当成了她的家一样爱护，所以就最容不得有人诋毁书院。
“见过山长。”孙夫子离开甲班不远，便碰到前来的容劭，止步，向容劭见过礼后，她问，“山长是去甲班处置安平郡主和罗承愉、宋松灵之事的吧？”
容劭回了孙夫子一礼后，点头应声。
“山长不用再去了。”孙夫子将课堂中的事，一五一十的转述过后，说道：“山长也有借书本给安平郡主，前去处置此事，难免会有偏颇，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交给皇上处决为好。”容劭拱手一礼，“多谢孙夫子提点，只是，安平郡主回书院继续上学，乃是书院的决定。罗小姐、宋小姐借此扔安平郡主书本的理由，着实牵强。梨山书院立院之初，便设有意见箱，她们不满书院的安排，可进行正规的投诉。来之前，我去意见箱看过，并没有两个的投诉信函。我又让人查了这三年，两人投诉记录。从最远的书院上课时辰，到最近的她们不满书院食堂厨子，三年时间，两人加起来总共投诉过十七次，排名书院前三。我又让人查了，她们投诉的改善后续。十七次投诉，有十三次，书院都做出了相应的改善。”
“这是一个很高的比例。后绪的回访中，她们两人也表达了认可。可见，她们两个比书院大部门的学子都清楚如何利用这个渠道来达到她们的目的。然，她们此次却放弃这个渠道，选择用了最笨的法子，何因？”
孙夫子眼波微动，联想起外间关于容劭倾慕顾青阳的传言，她在心底轻叹了声可惜后，朝容劭屈膝一礼，转身走了。走了大约三五丈，她回头，看着正进甲班院落的容劭，再次摇摇头，低喃了声可惜。
顾青阳的确是个金饽饽，但在孙夫子看来，依靠外物，终有被外物反蚀的一天。而容劭，多年接触下来，孙夫子是很欣赏他的。甚至也曾想过，他若坐上那个位置，必然是个可以广宜天下的好皇上。可惜，终归是走上了一条歪路。
容劭进到甲班课堂时，顾青阳正待离开。
跟曹夫子、张夫子和郑氏相继见过礼，容劭看向顾青阳，“安平郡主且慢。”
看到容劭，罗承愉和宋松灵已是面如死灰。
容欢可是说过，她们扔书之时，他也在附近瞧见过的。且不说，她们扔的书，还有他的一份。
顾青阳停下脚步。
容劭示意她坐回来，顾青阳站着没动。容劭颇有些无奈，无奈之中，又带了些旁人都能察觉的宠溺。顾青阳抿嘴，冷眼将他看着。
“不坐就不坐吧，我长话短说。”容劭面向罗承愉和宋松灵，“除了不满安平郡主缺席三年课业，还能重回书院外，你们和安平郡主可还有其他的矛盾？”
罗承愉和宋松灵齐齐摇头。
“上午第二堂课结束后，你们是因何同安平郡主发生口角？”容劭问。
他很温和，神态温和，话语温和。
罗承愉和宋松灵低头不言。
容劭也不逼两人，他将目光转到王华音身上，“王小姐可有什么话要说？”
王华音抬眼，对上容劭的双眼。容劭的目光也是温和的，似乎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当然，这只是她的错觉罢了。第二堂课后，罗承愉和宋松灵不管是与顾青阳的口角，以及顾青阳走后，她们挑唆她与顾青阳的话，课堂里大部分人都听见了。她可以说假话，但却没有那个本事，让所有人都跟她一起说假话。
所以，她选择了实话实说。
有王华音打头，在容劭一一过问之时，其余人也毫无负担的选择了实话实说。
而随着王华音开口，郑氏先是沉脸，紧接着身子僵硬，最后，随着一个个学子的声音，她慢慢的打起颤来。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话说吗？”待最后一人说完，容劭看着罗承愉和宋松灵，温和的问道。
两人眼圈已经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不断往下坠着。
“对不起。”依旧是宋松灵先开口。
“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容劭说道。
宋松灵咬咬牙，僵硬着身子慢慢转过身，向顾青阳深深的一鞠躬，“对不起。”
罗承愉僵持了一会儿，受不住旁人目光，猛的转身，朝着顾青阳一躬身，干涩道：“对不起。”
顾青阳静看两人片刻，又看向容劭。
“要不要宽恕她们，选择权在你手中。”容劭笑着说道。
宋松灵一用力，将嘴唇都给咬破了。而罗承愉低垂着的眼底，划过道道恨意。
“我敢不宽恕吗？”顾青阳目光在罗承愉身上落了一落，似笑非笑，“不过，依旧谢谢你。”
“我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容劭道。
顾青阳低笑两声，“这就是谨王所说的，各凭手段吗？”
“你误会了。”容劭往前两步。顾青阳静静的看着他，“谨王的手段，我领教了。不过，在谨王来之前，我也说过，这梨山书院着实让我失望的很，以后呀，我就不来了。”
话落，顾青阳转身就走。
容劭也不顾得这是在课堂，几步过去，拦到她跟前，“你不想看到我，以后我不出现就是，但你不用拿你的学业与我置气，这不值得。”
“让开！”顾青阳沉声。
容劭不让。
顾青阳扬手一掌朝她拍去，容劭不避不让。眼看顾青阳的手掌就要拍上容劭胸口之际，容铮突的出现在课堂门口，“青阳，住手。”
顾青阳堪堪住手。
容铮快步过来，握住她的手腕，朝容劭微一颔首后，带着顾青阳走了。
容劭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瞳孔缩了缩，回头吩咐张夫子继续讲课后，紧跟着离去。
张夫子忍着想要拍胸口的冲动，清咳一声，示意曹夫子将郑夫子带走后，她走上讲案，拍拍桌子，“好了，都不要东张西望了。”
……
从梨山书院出来，容铮带着顾青阳回了镇北王府。
“冷静下来了？”看着平静喝茶的顾青阳，容铮笑问。
顾青阳扬扬眉，“本来我也没有生气，何来冷静一说？”
容铮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来，并没有去戳破她的谎言。
刚才如果他不出现，他可以肯定，她那一掌是绝对会打在容劭身上的。顾青阳没有用全力，容劭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没有躲。他是故意的。
“我自然知道，他是故意激怒我，让我打他。”顾青阳单手托着下巴，“打伤他，的确是很麻烦，但也不是不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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