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辅国公这种事,莫说做,寻常人是想也不敢想,谁都知道这人背后有多少东西,他死不得。
可不死,囚他的人就必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整个盘龙宫里的人神色都十分严肃,包括北堂缪,盯着囚笼,眉头都是紧锁。
长念神色却是如常,泡了茶递到北堂缪手里,轻声道:“兄长去休息一会儿,夜间我来守。”
北堂缪侧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不用休息。”
“铁打铜铸的不成?”长念轻笑,指了指旁边的黄宁忠,“大人也在,兄长不必太担心,只管去旁边的侧殿里睡一觉,明日一早再来替我。”
拗不过她,北堂缪叹息,起身出去,又叮嘱门口的守卫两句。
长念的目光跟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殿门外,才转回了头。
“殿下真是厉害。”叶将白慵懒地坐在那囚笼里,眼含讥讽,“旁人千金万银都哄不得北堂将军青眼以待,殿下只一声‘兄长’,堂堂护国大将军,便为殿下鞍前马后。”
这话说得刺耳,长念扭头装作没听见,去内殿看了看龙榻上的帝王。
帝王脸色青紫,已经是说不出话来,眼眸半睁,里头也没什么光,只嘴唇还在不停蠕动,像是想说什么。
看得心疼,长念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父皇放心,儿臣正在想法子给您找解药。”
说着,又忍不住怨他:“父皇怎么能这般不防人?入口的东西,哪能不让御医查呢?”
旁边的大太监想了想,还是小声替皇帝辩护了一句:“那叶大人,是打小跟着陛下的,曾多次救过陛下性命,陛下为表感激和信任,向来是不防他的。叶大人退朝多年,潜心丹药之术,谁也未曾想过他会突然起了弑君之心。”
一个救过帝王性命的人,突然要杀帝王,是为什么呢?
长念沉了脸,扭头去看外面的叶将白。
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囚笼里,举手投足间依旧优雅从容,完全不像是被囚禁,反倒像是自己坐在里头玩的。
她起身,大步走过去,伸手抓了木栅栏,眼带恨意地看着他。
叶将白抬眼回视,嗤笑:“陛下自己不得人心,为人所害,殿下也要算在我的头上?”
“若无国公指使,令尊怎么会以毒药弑君?”长念阖眼,“是家里养老不舒坦了,还是嫌九族人太多了?”
叶将白张了张嘴,想辩,又咽回去,一双狐眸冷冷地垂下:“这话,殿下该去问叶老爷子才是。”
一拳砸在那栅栏上,长念恼道:“等我抓着他,我定会叫国公尝尝现在我心里的滋味。”
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说想一直和她在一起的人,却在背后谋害她的父皇。他明知道她有多喜欢自己的父皇!他都知道的!可他偏生半点也不考虑她,还是这样做了。
情爱这东西,在家国天下面前真是比鸿毛还轻。
她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殿下心里的滋味……”叶将白轻笑,伸手抚了抚自己心口被匕首尖儿勾破的小口子,又抬眼看了看这坚固的囚笼,勾唇道,“有多苦呢?比被心爱之人背叛还苦吗?”
说罢,又摇摇头:“现在没有什么心爱之人了,你我逢场作戏,到此为止。”
“是啊。”长念收回手,轻轻拍了拍,“逢场作戏而已,谁把谁真放在心上?国公没有,我亦没有。自此开始,你我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那殿下可要看好在下了。”叶将白扫了一眼四周,“若是让在下出去了,殿下的命,在下也是不会怜惜的。”
“国公放心。”长念咬牙,“您会好好呆在这里,我父皇若生,你便生,我父皇若死……”
她话没说完,眼里却满是狠戾,足以让人明白她的意思。
叶将白笑出了声。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荒唐,喜欢上假装男人的女人也就罢了,竟还执迷不悟,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
面前这人有哪里好?心机深沉,远不如最初看见的那般纯真。没心没肺,不管对她多好也养不熟,对他拔刀相向,以他性命相挟……这样一个人,早该在他手下死了千次万次,凭什么还放在他心上?
头一次涉足情爱的人,都会分外在意自己的得失感受,打着算盘算自己的盈亏,然后争执不让。尖锐的棱角磨得两厢都是煎熬,最后一拍两散。所以真命之人相遇越早,越不容易到白头。
反正现在这两位是完全没有白头的想法了,不仅没有,还有点想砍对方的头。
长念狠踹了囚笼一脚,然后咬牙切齿地吩咐大太监:“明日张贴皇榜,就说辅国公命在旦夕,请高人赐药。”
“是!”
叶将白倚在栅栏上,嘲讽地看着她。长念不甘示弱,杀气四溢地回视他。两人就这么相互瞪着,足足过了半柱香,才各自回头揉揉眼睛,然后接着瞪。
外头晨光熹微的时候,长念困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眼睛闭上的时候,就仿佛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小小的一团,纯良又无害,嘴唇粉嘟嘟的,脸颊也红扑扑,瞧着令人心软。
叶将白冷眼看着,心想谁爱心软谁心软好了,他反正绝对不会再容忍她。
殿门开了一条缝,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
叶将白侧头,就看见北堂缪双目盯着赵长念,连往他这边看一眼也不曾,径直走到椅子边,动作极轻地将手伸到她的脑袋下头垫好,然后身子一躬,缓缓地将人抱起来。
赵长念没醒,只动了动,乖乖地躺在他怀里。
旁边的大太监似是想说话,北堂缪皱眉摇头,他连忙住了嘴,退到旁边。
于是,这人就这么抱着赵长念,脚步无声地出了门。
叶将白眯眼。
没一会儿,北堂缪又回来了,看样子是接赵长念的岗,继续看着他。
叶将白很想闭眼休息,但他忍不住,非要讥声道:“没想到北堂将军也有断袖之癖。”
北堂缪倒了杯茶捧着,漫不经心地道:“与国公何干?”
这等毫无羞耻之意的语气,听得叶将白脸色难看,瞧向他的目光也越发不友善。
北堂缪起身,站到囚笼跟前,上下打量他两圈,轻声道:“事到如今,国公莫非还对殿下有非分之想?”
叶将白勾唇,抬了抬下巴:“谁会对她那样的人有非分之想?嫌命太长?”
“那甚好。”北堂缪颔首,似是松了口气似的,起身回去了椅子上。
这模样看得人无端心头火气,叶将白抿唇,强自压了火气,心里反复劝自己,犯不着的,他再不必为赵长念的事烦心,那人跟他没关系。
长念睡了一觉,没太睡安稳,醒来也不过午时,看了看外头,她招来红提问:“皇榜有动静了么?”
红提摇头:“在殿下求见陛下的老臣甚多,但无人送药来。”
许是叶家人还没听见消息?长念想了想,决定再等等。
然而,一等两日,帝王仅剩一口气,国公病重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京都,还是没有人送药来。
长念急了,抓着栅栏瞪着叶将白:“你真不怕我以弑君之名,送你上断头台?”
“送得上去么?”叶将白和善地笑问。
长念咬牙。
她送不上去,光是将人囚禁在盘龙宫,就已经引起了朝中众多大臣不满,光凭她几句话,众臣是不可能信辅国公要弑君的。
可父皇命在旦夕,该如何是好?
“殿下,巡卫营的叶良在外头求见辅国公。”
“拦住他。”
“是。”
“殿下,姚阁老带了众多老臣,扬言今日见不到陛下便不走了,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就那么站在外头,怕是……”
“给他们搭个棚子,让他们站。”
“殿下,中宫发难,说殿下您囚禁陛下,意图篡位……”
“殿下,忠武宫的人来信说,武亲王不见了。”
殿下……殿下……殿下……
长念忙得晕头转向,连喝口水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压着各处的暴动,又亲自去劝了各位老臣,终于得空停下来的时候,她长出一口气,让御医给帝王诊脉。
御医收回诊脉的手,朝她艰难地摇了摇头。
长念觉得天“轰”地一声就塌下来了。
叶将白冷眼看着她这狼狈的模样,勾唇笑道:“殿下不如早些放我出去,反正至多到明日,总是要放人的。”
“你妄想!”长念咬牙,扶着桌角撑着,恨声道,“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帝王毒入膏肓,傍晚的时候,却突然坐了起来。
“念儿。”他开口。
长念大喜,连忙往内殿跑,一个踉跄直接狠跌在了床边,磕得膝盖一声闷响,她也像完全没感觉一般,抓着帝王的手就喊:“父皇!”
“朕要下遗旨,你且让人进来听好。”帝王摸了摸她的脑袋,“太子不堪为君,朕薨之后,这帝位由你来坐。三省六部,悉数听旨,不得谋逆。”
长念怔愣,旁边的大太监反应快些,连忙让人传史官进宫。
然而,帝王刚说完,坐起来的身子就陡然萎顿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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