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郑晚瑶只觉得讽刺。
如果早知道沈霁临是这种疯到可以拿命做赌的人,她当初在春日宴上,压根就没必要大费周章,去从巫必行那里取蛊。
现在看来,她已经没必要催动蛊虫。
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沈霁临居然和她做了同样的事情。
这疯子压根不计任何后果。
宫室寂寂,除了银炉中香灰复燃发出的细碎响动,便只剩下二人在一处的呼吸声。
沈霁临预想中的画面还是没有出现。
对方不曾痛哭流涕,更不曾哀告求饶。
只见郑晚瑶仅是稍稍顿了一下,一双眼里很快充满嘲讽。
“沈霁临,你确实挺有眼光,如此说来,我们便是休戚与共。”
两个不死不休的仇敌,竟在下毒一事上达成了高度统一。
郑晚瑶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此刻面对的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听到了一个讽刺的故事,反正按照原定的剧情走向,她本来也活不长久。
沈霁临眼眸愈发晦暗。
只见少女眉眼舒展,面容俏丽,恰有攒金绣鸾的软红帷帐随风而起,映衬之下,竟是郑晚瑶更艳丽三分。
轻而易举,夺人心魄。
直到冷风拂面,沈霁临才回过神来。
他在失控。
当初在郑国为质那几年,郑晚瑶是公主,盛气凌人的同时也明艳得无法忽视。
眼下她不过是个被囚禁的俘虏,凭什么还能自矜尊贵、不计生死?
甚至这种种举措,已经引起了他心绪起伏。
眼见沈霁临眉心微扯,神色愈发阴郁,郑晚瑶不动声色捏紧了手中的瓷片。
尚在船上时,她打碎了茶盏,趁侍女不备悄悄留了一小片碎瓷塞进袖口。
所以视线一恢复,她便着手用瓷片一点点划拉腕上的绳索。
现在约莫已经割开一半。
“没想到,你居然愿与我同生共死,一道下黄泉。”
说了这么些话,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郑晚瑶嘴上变本加厉,眼角眉梢都透着志得意满的嘲讽,故意去挑衅他:“原本我也不敢断定,如今看来……”
“或许你是真的喜欢上我,所以才要同生共死。”
沈霁临脑海里的某根弦像是被扯断。
比起愤怒,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当然不可能。
他也不会爱上这种毒如蛇蝎的女人。
然而心烦意乱之间,沈霁临恍然听见什么东西在砰然作响。
一下又一下,如同鼓点般沉沉有力。
他凝视着眼前这张艳若灼灼芙蕖的脸,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不是外物,是他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长久被刻意忽略压抑的情感,瞬间如潮水般倾泻。
汹涌。
失控。
是想要扭曲的占有。
“……郑晚瑶,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上谁。”
嗓音低沉,仿佛情人间絮絮的低语。
可眼底尽是凛冽的嘲弄与狠厉之色。
他面色冰冷地威胁她。
“你跟我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死都不会赢。”
沈霁临手指冰冷,抬起她下巴的时候,让人觉得像是被毒蛇缠上。
哪怕性命被人攥在手里,郑晚瑶也没有慌乱。
因为她现在已经很确定,沈霁临不可能会和她死在这里,
绳套已然有些松动。
快了,她就快能割开。
而沈霁临的目光则是一寸寸打量着眼前人。
少女脖颈间的细腻皮肉,包裹着跳动的青筋血脉。
明明一折就断。
可他杀意翻腾之下,是隐晦到难以言说的心绪。
绝对掌握郑晚瑶生死的快意,如一株肆意生长的藤蔓,将他密密实实地包裹住,连血液都泛起滚烫的热度。
手掌缓缓下移,细细摩挲过少女肌肤。
“所以,跟我合作,或是利用,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你说得对。”郑晚瑶笑了一声,明明此刻她处于下风,却始终不见半分哀戚颜色:“你确实是最好利用的那个,毕竟会蠢到连腹中怀有……”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脖颈便被掐住。
“郑晚瑶,你要是有那么点良心在,就不该惹怒我。”
沈霁临身上的气息,像是黑云压城般可怖。
他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绳索已经要解开,在听到那句话后,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想要报复眼前少女。
她好像没有任何可以感到畏惧和羞辱的事情。
不管是金丝笼还是蛊毒。
反倒是他被困在其中。
“你说得也对,我或许真的对你在意过,所以才会蠢到上当受骗。”
郑晚瑶还没明白过来他这句话。
随即,她就被沈霁临掐着脖颈吻了下来。
攻城略地,压迫可怖。
反应过来后,她狠狠一阖齿尖,血腥气瞬时弥漫开来。
一个缠绵不足,尖锐有余的吻。
痛意没能叫沈霁临萌生退意,反生出一股病态的报复。
——他终于在郑晚瑶眼里看到了些许讶然与慌乱。
虽然转瞬即逝。
然而下一刻,他左肩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只见郑晚瑶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的绳索,此刻拿着他的匕首,刀尖也深深没入血肉之中。
转眼,鲜血便浸透他衣衫。
点点血迹溅上郑晚瑶的脸颊。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中了同生共死蛊,这一刀定是往心脏上捅。
少女眼中的憎恶浓沉到几乎化不开。
沈霁临捂住伤处,眉眼沉沉盯着她。
“郑晚瑶,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他像是自问自答一般讥笑起来。
“因为我从前算计过你?那也是郑国对不起我。”
让沈霁临更加嫉恨的是,郑晚瑶待别的男人都一副宽和仁君模样,偏偏对他如此狠辣。
凭什么?
鲜血从他苍白的指尖溢出,愈显得红红白白一片分明,尚带着温度的液体砸在鎏金粉彩的方砖上,清晰的“滴答”一声。
“何况,你也报复回来了。”
假孕时所所受种种折磨,尽数涌上脑海。
他当众丢人现眼。
甚至连肚子都被剖开过。
沈霁临冷冷哂笑:“胎儿一事,你不是干得很好吗?如此也算一笔勾销。”
可郑晚瑶却反问:“你觉得这样便扯平了?”
沈霁临的这具身体,已经无数次死在她手里。
可是没用。
他至今都想不起来。
郑晚瑶手上的鲜血浓稠而又血腥。
“这世间的账,不是一比一偿还就能抹平的,要想前尘往事郑消……”
她匕首毫不客气抵在对方心口。
“除非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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