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临掌心中有厚厚的茧子,攥着扶手微微浮凸的雕刻时,似有血迹渗出,他眼光扫过战战兢兢地群臣,面无表情伸手点了几人。
“姚副将多次随军出征,经验丰足,此番便由你去阵前协战。”
“至于军火粮草,一应由兵部骑督掌管。”
众人面面相觑。
听他那意思,竟是要迎难而上,与齐国和郑国不死不休?
姚副将眯着眼睛看了眼沈霁临的脸色,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篡位小人。
他站出来故意道:“回禀陛下,末将有一蠢念头,郑国大军压境,您初登大宝,恐怕不宜大动干戈,齐、郑两国联手又来势汹汹,不如……”
“不如先与他们求和作为缓兵之计,待您羽翼丰满,再做打算。”
此话正说中了许多大臣的心理,有人迟疑片刻,便跟着附和道:“是啊,眼下敌强我弱,求和的确是稳妥之举。”
“微臣也赞同姚副将所说。”
一时间,有七八人都主张请和,余下人则是谨慎地观察局势,一言未发。
沈霁临听后面色看着还算沉静,叫人分不出息怒。
他缓缓抬眼看向当出头鸟的姚副将。
“你刚才说什么?”
姚副将一愣,随后理直气壮道:“末将说,陛下与齐郑两国求和,更为妥当。”
“再上一句。”
姚副将蹙着眉凝思半晌,再上一句,那不就是——
“末将有一蠢念头……”
沈霁临撑着头讽刺地看着他:“知道蠢还说什么?”
姚副将一时如鲠在喉。
他虽然痛恨沈霁临,但是还是选择忍着,因为对方这喜怒不定的性格,从来不顾及臣子的脸面。
他咬牙切齿道:“如果末将一人这么以为也就罢了,几位大人也都赞同末将所言,还望陛下三思。”
可沈霁临却是笑了起来。
“好一个三思,齐、郑两国狼子野心,他们尝到求和的甜头,势必再度进犯。”
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阴森的冷意。
“怎么,诸位究竟是贪生怕死,还是舍不下在京的富贵荣华?”
他语气很缓,然而漆黑眼眸透漏着残忍之色。
“若是放心不下家人,朕即刻便把他们接进宫来,好叫众爱卿安心。”
他虽然将“爱卿”叫得亲切,可众人后背无不是一阵凉嗖嗖的,仿佛吹了一阵冷风。
这分明是变相地以家人为要挟!
波及亲人,姚副将终于忍不下去:“陛下怎可如此相逼?明知战况艰难胜算渺茫,非要我们去送死不可吗?!”
沈霁临唇角勾起讥诮的讽意:“姚副将糊涂了,尔等食燕国朝俸,为国捐躯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他那笑意压根不达眼底。
姚副将几次深深呼吸,终究还是压不下心头那股愤愤不平,忍无可忍地斥了一声:“不量国力如何,挟家眷逼令诸臣,陛下如此行径,实与夏桀殷商那等暴君无异!”
殿内除了他怒喝的声音回荡,一时无人敢接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殿内熏香袅袅,模糊了沈霁临的面庞。
姚副将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轻轻拍了拍手掌。
“好见地,好胆魄。既然朕是暴君,若不坐实了,岂非辜负了你的一片心?”
烟雾随风散去,沈霁临冰冷的神色逐渐明晰起来。
“把这几个扰乱军心的东西拖出去,尤其姚副将见识高远,履足枭首,悬挂宫门,就以示殊荣吧。”
他嗓音轻缓,却令人胆寒。
“你这个暴君,迟早没有好下场!”姚副将怒急攻心,猛地呕出一口血来,却直接被拖了下去。
侍卫都知晓沈霁临的性子,办事极为利落。
几位主张求和的臣子叫骂与求饶声,甚至都没能组成一个完整的话,很快也就都没了声息。
殿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可喜可贺啊,他们燕国终于要亡了。
这位残暴之主,也要彻底疯了。
沈霁临撑着脑袋,额头痛得更厉害,他却仍然在笑着。
“还有哪位爱卿对边关战事有异议?但说无妨。”
这一招杀鸡儆猴可谓效果显著,见识过沈霁临非比寻常的狠辣后,饶是有不怕死的,也不免担忧家人受其迫害,再不敢多言。
众人无不胆战心惊,齐刷刷跪了下来,群呼万岁。
“陛下英明神武,臣等唯听陛下差遣!”
百官硬着头皮听沈霁临差遣调度,一下了朝便作鸟兽散,甚至不敢多言,仿佛这不是大燕君王历来处理政务的常朝殿,而是随时可能丧命的无边地狱。
人一走光,聂离马上命人去叫了太医:“去为陛下诊治!”
随后他上前将沈霁临搀到暖阁内的软榻上半躺着。
别人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刚才沈霁临上朝时有一瞬神色异常,掌心也覆盖在小腹,现在又全是血,定然是伤口再度崩开。
外袍厚重,外看还不觉什么,内裳只怕都被血迹渗透了。
聂离半跪在地:“陛下,您腹部的伤口才缝合不久,近来就频繁出血破溃。属下不敢多嘴,只盼您少动些怒,以免损伤龙体。”
沈霁临并没有说话,他眉心深深拧起,此刻掌心中攥着床帏上精致的流苏坠子,随着指节狠狠攥紧,极痛之时,甚至连薄薄的皮肉都被绷得泛白。
最后,竟是将那坠子一把拽了下来,细细密密的流苏四散纷飞。
沈霁临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少女那张脸。
“郑晚瑶,我等着和你重逢的那日。”
他脸色苍白,漆黑瞳仁却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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