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瑶能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背后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阴冷,但是很快转瞬即逝,她抬头望了眼沉沉夜色,但见黑暗之中只有几声虫鸣。
【宿主,沈霁临刚才在,但他又走了。】
系统有些不理解,但是并不妨碍它有些高兴:【他带了只兔子过来,像是给你的生辰贺礼。】
郑晚瑶听到这句话微微眯起眼睛:“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是忽然离开也很奇怪。
郑晚瑶没管他,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从立储到生辰,不用看见黑莲花那张脸难得轻松些。
如今月上中天,和夏玄策约定的时间也近了些。
她转身往更加僻静的院子走去,不远处就是约定好的地方,只不过再怎么平静,心中的种种思绪都让她步伐略显沉重。
这段时间她和夏玄策在外面像是针锋相对的仇敌,因为演戏要足,所以立储大典和生辰宴都让他称病未来。
实际上却另有私约,但不是为了别的,毕竟郑晚瑶还欠了他一坛酒。
思忖之间她已经来到了别院,里面有清越悠扬的琴音响起,潺潺如冷月流淌而过。
已然是一首春江花月夜。
郑晚瑶抬头看了眼,但见垂丝海棠下的白衣人指尖微动,偶有粉白相间的落花坠在他肩头,显得宁静平和与世无争。
她静静驻足聆听,原本烦躁沉闷的思绪也逐渐消散。
从前和太傅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明明外头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雨水恼人得很,可是两人并肩而立的时候心中又很平静。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和夏玄策相处的时候,可以做到完全放松,甚至对方还能反过来为她排忧解难,譬如从前在北域处理军务的时候,甚至不用她说,男人就能极为沉稳地安排好所有事。
他很像是屋檐外遮风挡雨的伞。
琴音渐停,院中海棠香气四溢。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臣恭贺殿下今日之喜。”
夏玄策抱着琴俯身,月织流纹的白袍衬得他身上有种文人雅气。
“太傅琴音如泉,叫本宫心生欢喜。”
郑晚瑶看着眼前的男人,但见他身姿挺拔,那双琥珀色眼眸像是盛满了如水月色,四目相对的时候正朝她微微一笑。
“臣之幸。”夏玄策将石桌收拾开,上面除了酒杯外还放了地形图。
他手指顺着北域一路往南指了指。
“如今殿下立储,契丹已收,燕国正值动荡,若是殿下再往其中添把火,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郑晚瑶笑容更深,她知道夏玄策不仅仅是在恭贺,更是在提点。
“那把火本宫已经找到了。”
“是沈霁临?”
“是卫渊。”
夏玄策闻言倒是也不意外,只是眉头微皱道:“他是燕国贵胄。”
郑晚瑶跟他相对坐下:“太傅这是早就知道。”
但见白衣人朝她温和一笑,似乎是想起陈年旧事:“殿下当年将这人捡回来的时候,先皇后就必定会查清所有底细,能让她同意留在宫中的人,就不会那样简单。”
他轻轻将琴放回原处,缓缓起身为少女斟酒。
“况且殿下身边的人,臣多少也要仔细留心些。”
夏玄策对卫渊之间那股微妙的情绪,大抵是由于青年和裴景承很像,都是年纪轻轻便陪着郑晚瑶长大。
“燕王当年昏庸无道多有子嗣,据说还凌迟处死了一位流落民间的皇子,只是没什么见过他的尸体,也是恰巧那年殿下便捡了个燕国人回来。”
实际上没人会将卫渊跟权贵联系在一起。
毕竟他身上那些冷血无情的杀机,只有常年手中染血的人才会有,他也是一等一的刺客杀手,任谁都知道是从小便被当成人形兵器磨练。
但夏玄策却轻而易举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他向来心细,所以查出来了些许蛛丝马迹,即便不够确凿但是也足够。
“臣已经将所有痕迹毁掉,直到他出面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郑晚瑶:“果然没什么能瞒得住太傅。”
夏玄策做事滴水不露,所以她并不担心。
只是她低头看向被圈出来的红色地界。
“随州与齐国毗邻,你是怀疑他们会动手?”
“快了,所以臣想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殿下认为该怎么做。”
“宣战。”郑晚瑶干脆利落。
她记得三次时间循环里,朝臣都是谏言隔城示好,甚至结下盟约,毕竟郑国国力孱弱,而齐国骁勇善战粮草充足。
结果最后割一城就赔五城,盟约也被毁。
无休止地退让只会换来为所欲为。
但是她没想到夏玄策会这样敏锐地感知到齐国动作,但见对方那双沉稳的眼眸有些神色复杂。
“正是,所以这段时间变法之下,对于百姓以暴制暴爷好,打压权贵也罢,臣已然是千古罪人,却不得不继续。”
夏玄策将那杯酒递给她。
“臣只希望殿下能够一往无前,真真正正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郑晚瑶眼睫微垂,并没有接过那杯酒。
“本宫其实没有那样大公无私。”
她有些自嘲:“从一开始也没想过江山社稷,只是想护住身边人,步步为营也只是为了自己。”
她承认野心与欲望,也承认自己是小人。
“所以诛太尉、除皇子、杀旧党,走到现在以来,本宫很多时候会在想配不配。”
她真的配做郑国君吗?
真的配得上众人叩拜吗?
这样的疑问在某个刹那间也曾出现过。
“本宫卑劣,所以以人为棋,甚至用太傅的手去掀起腥风血雨。”
从前卫渊说他不配的时候,郑晚瑶还会认认真真告诉他,只要是她喜欢的人,那么就完全配得上那些东西。
可是没人告诉她配不配。
不管是被推着往前走,还是抱着那“天命在我”的念头向上爬,终归还是走到现在,走到即将要真正去考虑黎明百姓的时候。
——郑晚瑶像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方向。
也没人能告诉她该怎么避开必死的循环,才能挽大厦将倾。
夏玄策与她四目相对,眼眸坚定。
“除了殿下,无人配得上那位置。”
他始终直视着郑晚瑶的眼睛。
“至于大公无私,天下圣贤都少做到。”夏玄策笑了笑:“便是臣很多时候也会有私心。”
说到私心的时候,他眼眸看向了那株海棠树。
“所以殿下如果能保持住那份,想要护住身边人的私心就已经足够了。”
他说:“比什么都足够。”
古往今来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情比比皆是,夏玄策从前说过要她摒弃良心,骨子里做个冷血无情的暴。
这是对的,否则软肋迟早会成为刀剑插向自己。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那些私心,很多时候会有连夏玄策都意想不到的变化,和齐墨翎交手的时候是这样,在神庙救十五的时候也是。
正是因为她够疯,而又有足够坚韧的绳索牵拉,所以郑晚瑶才能做出许多令人意想不到之事。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有许多人都在你身后。”
夏玄策将掉落的海棠缓缓放在掌心。
“臣也会为殿下拂花去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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