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条墨色锦鲤果然异常狡猾,每次捕食都快准狠毫不留情。
武王将剩下的鱼食递给她。
“太傅如今所做的事情,恰如同这黑鱼,每走一步看似都在为自己谋得最多的利益,实际上却是推向死无葬身之地。”
“可这乱世若不争不抢,只能像角落里那条鱼一样饿死。”
两条路都是死路。
打从立储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
“我知道。”郑晚瑶点了点头,心里感到沉重。
从重生到现在数次死里逃生,甚至收复契丹顺利回到咸阳,期间死的人数不胜数,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她要对抗的也不仅仅是人,还有所谓天命。
如今齐国已立新王,郑国又值动荡,大周名存实亡,郑国还有个沈霁临即将回去,很快就会有场大战爆发。
郑晚瑶从前见过三次,她不知道如果那天来临的时候会是怎样,但如今她已经退无可退,也没打算放手。
“儿臣不会叫父皇失望。”她说。
可也就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郑晚瑶忽然就感受到不远处有股毫不遮掩的杀意,她五官敏捷之后几乎是立刻就道:“来人!”
电光火石之间,但见不知道从哪埋伏的宫女手中寒光闪烁,一把匕首直刺向武王:“你这昏君!”
郑晚瑶迅速出手,腰间九节鞭直接将那匕首甩出去,而夏玄策那一掌也直接让宫女身受重伤。
但见她身体猛然往后退去翻滚了几圈,竟是一口鲜血吐出险些跌入池中。
禁军第一时间也赶来将此人拿下。
那宫女挣扎着,眼中满是疯狂和决绝:“昏庸无能的暴君!你们这些人早晚会遭到报应!”
被人当着面辱骂刺杀,武王却并没有半分不高兴:“好大的胆子。”
他半白的头发被冷风吹拂而过,漆黑眼眸很平静,却透着股不可直视的帝王威严。
郑晚瑶眉头微皱道:“她是新进的宫女,能走到御花园算是不错,可行事鲁莽招摇,看起来并非是培育出来的杀手。”
在场满园寂静,只有远处的几只鸟儿在啼唱。
那宫女此时似乎对自己的生死早已不再在意,只有满脸的愤慨和讽笑:“你们要杀要剐随意。”
她嗓音嘶哑像是被火烧过。
也许是知道自己必死,所以眼眸格外冰冷:“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来杀你们这些大人物。”
郑晚瑶蹲下身平视少女的眼睛。
“所以你是在为谁报仇?”
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这样滔天恨意的眼睛。
也许是报仇那两个字触及对方的心底深处,但见那宫女眼眸逐渐充血。
“报仇?”
她呵呵冷笑起来。
“我为公道报仇!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娘就算是偷了药房的药材也该是剁手,而不是任由你们砍了头!”
少女眼眸阴狠像是淬了毒,她笑起来有癫狂感。
“如今世道任由奸佞小人作祟,这段时间抓去参军的壮丁越来越多,我哥到现在都生死未卜!而你们说是重农抑商,将田地分给百姓耕种,实际上人们稍有懈怠就要受罚,饥饿之人偷点东西吃便被砍手。”
“甚至如今还不允许百姓进学堂,反而逼他们去种地,是想让百姓沦为一群愚民吗?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眸溢出血泪。
“村里的收成不好,可是交税却半点没减,许多人都被逼得卖掉了家里的耕牛甚至妻儿,这些你们能看见吗?”
“官商勾结不顾律法,这些你们又能看见吗?”
字字泣血珠玑。
她说完这话以后,直接冲向禁军刀刃引颈就戮。
血淋淋的鲜血喷洒而出,那些鸟儿反而愈发振翅高歌。
郑晚瑶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少女死在面前,那样滚烫的鲜血大部分也溅在了她的衣裙之上。
你们能看见吗?
那几个字像是在剜心。
“上行下效有问题,有地方官阳奉阴违。”
郑晚瑶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问题,但又不仅仅是这些。
她伸出手缓缓合住对方的眼皮。
“这批新进的宫女出自安泰,是咸阳底下的小县。”
武王闻言紧紧攥着拐杖:“天子脚下,这群人竟敢阳奉阴违。”
“臣会即刻查清楚。”夏玄策拱手俯身。
可是即便查清楚,这样的事情也绝不会杜绝。
贪官污吏像是野草般春风吹又生。
禁军道:“陛下,此人弑君,按理当诛九族。”
武王那双鹰眸愈发深沉:“好好安葬,厚待其剩余亲眷,去查清安泰。”
“是。”
等所有痕迹都被清理干净后,这御花园依旧是鸟语花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内贼里应外合,她一个新进宫女无法来到这里。”武王那双看起来浑浊的眼眸,此刻相当清明:“夏玄策,他们的目的也并非是除掉朕,而是要让你永无翻身之地。”
“臣知道,今天的刺杀恐怕只是众多暗潮中的一抹而已。”夏玄策面上并无波澜。
他很清楚如今的变革只会让百姓生活在恐惧之中,而安泰的贪官污吏之所以借题发挥为所欲为,恐怕还有些残存旧党授意的缘故。
毕竟前些日子诛杀太尉及其党羽的时候,就动了权贵利益。
郑晚瑶心中五味杂陈,她面无表情看向衣袖上的血迹:“这种急功近利、以暴制暴的法子,不仅仅得罪各地世袭,也间接导致百姓怨气累积。”
“你要是继续推行就是在跳火坑。”
夏玄策嗓音很平静:“这是最快的法子。”
能够短时间让郑国从孱弱到强盛,使兵力和粮食储备远超往年,但凡开战郑国便不会坐以待毙。
毕竟齐国虎视眈眈,燕国动作不断。
谁都清楚如今的郑国衰弱,夹在缝隙之间很难保持平衡,所谓两国盟约,在乱世之中算不得什么。
郑晚瑶无法反驳。
这种疯子般的以暴制暴就是霸道,可却不得不承认对郑国来说就是最快的捷径,能够让孱弱之国迅速突飞猛进。
后果也昭然若揭。
“如今有人借着你的变革搅浑水,不管是真是假,你都已经得罪所有人,到时候我就算想要用假死之计让你脱身,恐怕也会很困难。”
郑晚瑶起身看着夏玄策的眼睛。
“除非现在就换人。”
“殿下说笑了,也应该知道不可能,毕竟如今没人比臣更适合做奸佞。”
“我是储君,也在父皇面前说过护你平安。”
“殿下安心,臣当然不会死,毕竟师弟巫必行早早就准备好了容貌身形一致的死囚,到时候臣会在乡野山林恭祝殿下顺利。”
“……”
郑晚瑶从他那神情里看到的是轻松与笃定。
夏玄策也确实是神机妙算运筹帷幄。
他这人从前到现在算无遗策,做事靠谱安稳,甚至答应过她永不说假话。
所以郑晚瑶信了他。
而旁边的武王看着他们像是吵架般的交谈,只是静静瞧着,三言两语间便知道少女依旧无法做到真正的冷血绝情。
意料之中,所以才需要有人去点燃这把火。
“瑶儿,如果是你该怎么做。”武王道。
郑晚瑶缓缓道:“变法是对的,只是力道过重,百姓才会怨声载道,所以刑罚和措施可以适当放宽,根据实际情况推行。”
“也就是制衡之道重在中庸。”
武王静静听完点了点头。
“后日立储,早做准备。”
他说完这话后,最后看了眼方才宫女引颈就戮的地方,依旧残留有血腥气,那些字字珠玑的发问也仿佛依旧萦绕在耳边。
即便是史书工笔,他如今站在夏玄策身后推行变法,往后也只会成为千秋万代受人唾骂的昏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