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院,日影绰约。
郑晚瑶吩咐卫渊在外面等着,她照旧顺着那条熟悉的长廊往里走,这回她终于发现了院子中间的荷花,为什么会那样艳红。
那池水底下分明养了无数长满尖牙的怪鱼,此刻饥肠辘辘从水中跳出。
“他在用人的血肉喂鱼。”郑晚瑶眉头微皱。
即便这荷花池底下什么都没有,然而她却很清楚,这种尖嘴鱼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将一具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
清风院如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走过廊沿后便能瞧见一株梅树,出乎意料的是,沈霁临已经醒了过来。
但见暗香浮动的腊梅底下,身形单薄的少年正坐在石桌旁,他唇色苍白,唯有漆黑瞳仁幽深,给人一种冷漠又乖戾的感觉。
“见过殿下。”
沈霁临像是并不意外她会来,少年身上披着一件雪白大氅,躬身拱手间眉眼温顺内敛,实在是很羸弱苍白的姿态。
“质子别来无恙,你应该识得引声虫。”
郑晚瑶并没有跟他多废话,而是直接摊开了讲。
“后厨烧火的小福,想来你也很熟悉。”
她来时两手空空,并没有将任何证据带来,然而郑晚瑶已经不再是跟他相互试探,而是明明白白将她知道那些暗地里的小把戏搬上台面。
石桌旁的少年沉默了片刻,他长发低垂遮住眉眼,看起来是极为乖巧无害,然而那双幽深眼眸中却闪过一抹遗憾。
难怪卫渊这几日会在暗中对他下毒手,原来是因为事情败露被发现了啊。
真是可惜。
“我并不知道殿下在说些什么。”
沈霁临说话的时候很轻很缓,再次抬眸的时候,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白皙脖颈,这是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心的姿态,看上去相当孱弱温良。
从前他就是靠着这幅无害的面容,诱骗了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刀刀将人剜心。
“说起来蹊跷,这几日我死里逃生数次,睡梦之中都感觉在被人暗算,想来和陷害公主之人,也许是同一位。”
沈霁临同样也戳破郑晚瑶暗地里的动作,两人此刻都心知肚明,双方都是敏感多疑不会轻易相信人,甚至不约而同给对方使绊子。
“殿下既然选择与我合作,就该相信我才是。”
沈霁临说这话时,难得想起春日宴那日,分明是极为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场景,但郑晚瑶手中长剑霜寒冷冽,从血光之中拽起他的手。
身为苟延残喘之人,他见惯了嘲讽讥笑或是厌恶不屑的谩骂,但那还是第一次为少女目光所悸动和茫然——
澄澈清明,不染尘泥。
少女也许只是利用他,然而在被人从血海中拽起的瞬间,沈霁临依旧感到迟疑和不确定。
性命相托,甚至将后背都交付给对方。
被信任的滋味就是这样吗?
郑晚瑶语带嘲讽道:“你我之间只有利益。”
她指腹微微摩擦着袖口匕首,哪怕被蹭出血来也丝毫不在意,只不着痕迹拢住袖中的利刃:“另外绿荷一事,质子还没给本宫交代。”
郑晚瑶想,既然无法命人暗中杀死沈霁临,那便试试看光明正大杀了他,毕竟春日宴上难得有男主死亡风险的警告。
即便他依旧不死,郑晚瑶也能叫他脱一层皮。
沈霁临并不知道少女心中所想,他闻言道:“当初淮南王醉酒后不知所踪,我虽然没有从他手中得到有效信息,但是意外拿到了绿荷与齐国互通的书信。”
郑晚瑶神情古怪:“……”还真够意外的。
她一眨不眨盯着沈霁临的眼睛:“本宫听闻淮南王回齐途中,遇到死士埋伏,身受重伤废了条胳膊。”
面对少女探究怀疑的目光,沈霁临只是无辜道:“那还真是遗憾。”
微风拂过他宽大衣袖,似有梅花清香浮动,沈霁临分明在笑着,此刻却有种疯狗的气息,仿佛只要有人敢招惹他,他就敢咬断那人脖颈。
沈霁临从袖中拿出几封薄薄信纸递给她:“这便是其中往来的书信,证明绿荷等人确实是齐国探子,就连我时至今日也才发现。”
“可惜只找到了这些,要不然的话,就能帮助殿下打探更多消息。”
他神情似是遗憾。
“无碍。”郑晚瑶随手将这几封信收起来,她打从一开始就只是利用绿荷作为幌子,让沈霁临去参加春日宴完成任务。
不过如今既然有了这几封信作为辅证,那么绿荷就必死无疑。
她缓缓朝少年接近,佯装出要将一把钥匙递过去的模样,少女言简意赅道:“藏书阁进出自由。”
郑晚瑶很清楚沈霁临是想要从藏书阁中,寻找到关于他生母的事情,然而少年永远也不会再找到了,因为她早就提前将那些书籍焚烧得一干二净。
黑莲花让她不痛快,那她便不会叫他诚心如意。
沈霁临薄唇轻启:“多谢公主。”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看见迎面而来的少女拿着钥匙的那只柔夷白皙漂亮,春雪似得通透明朗,让人不自觉想要十指交握,因此也就并没有注意到,神情平静如水的少女,此刻另外一只手拢在袖中蓄势待发。
快要接近沈霁临的刹那,郑晚瑶惊呼一声,佯装不察往前栽倒。
“砰——”
沈霁临大抵也没想到少女会栽倒过来,他本应该见死不救,冷眼旁观看着郑晚瑶摔在自己面前,像狗一样匍匐难堪。
然而他却下意识伸出手扶住她。
肌肤相触的刹那,沈霁临闻到一股浅淡的薄香,比之硬邦邦的胸膛,少女触感柔软,让他想起从前跟狗抢食时,看到过富贵人家手里拿着的棉花糖,同样像是云朵一样绵软。
可实际上,郑晚瑶跟洁白柔软之类的词语并不沾边,与之相反的是,少女拥有一颗漆黑又冷冰冰的心脏。
郑晚瑶仰头朝他笑了笑:“多谢质子。”
话毕,她手中利刃划开了沈霁临的脖颈。
血液瞬间喷溅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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