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晚上,梁如月失眠了,许多过往不受控制地往脑袋里涌来。
她其实已经记不大清跟桌泽语的第一次见面了,那时候她才刚十四岁,年纪太轻,刚刚从灰暗的深渊里出来,那一段日子总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再次被抛弃,所以对除了姐姐一家以外的其他事情都不上心。
只大概记得,在初中的时候,跟高三的卓泽语在同一个学校。
姐姐经常给她送吃的,有一次撞见卓泽语,擦肩而过以后,少年后退几步跑过来打量她。
“你不是陆深家收养的小孩吗?”
梁如月没说话,她讨厌别人强调她是被收养的。
卓泽语一点儿没看出她的警惕和不高兴,大大咧咧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钱,指了指她手里拎着的袋子,意思是跟她买吃的。
梁如月有点莫名其妙,没收钱,随便掏了一个红糖糕给他。
后来才知道,那天卓泽语班上有个女生没吃早饭,低血糖发作,拜托他去买点吃的,卓泽语犯懒,遇见如月,见她拿了一袋子吃的,就问她要了一块。
那天之后过去好几天又遇见,卓泽语给如月回馈了几包零食,又见她手里拿着梁倩送来的刚出炉的包子,又大又香,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梁如月只好给给了他两个。
这次纯属因为他嘴馋。
后来两人交集慢慢变多了,梁如月会给他主动送一些好吃的,而他会用各种贵价的零食跟她交换。
梁如月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听卓泽语抱怨吐槽各种事情,听到了他许多过往,严苛不近人情的父亲,溺爱到无底线的母亲,还有……父亲的情人,突然接到家里的私生女……
那个私生女严重刺激到了卓泽语,他意识到那个垃圾父亲不会只有他一个孩子,这次是私生的女孩,下一次说不定就是更“有用”的私生子了,他再放任下去,他的母亲在家里将失去立足之地。
他开始奋发,没日没夜地学习,后来如愿考上大学,如月也去到了G省继续念初中。
梁如月回忆到这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揉了一下酸胀了眼睛,翻过身去。
早知道高中之后会喜欢上卓泽语,她便不该与他有那么多交集。
大学的生活悠闲但也忙碌,梁如月接了一个家教老师的活,每周末都回去给学生上课。
这天刚从学生家里出来,就看见小区楼下停着的一辆熟悉的轿车。
一辆黑色轿车,是卓泽语的,之前每次期末放假,卓泽语都会开车来帮她搬行李回去,偶尔也会带她出去吃饭玩乐。
梁如月停在原地。
车窗摇下来,卓泽语一身黑色西装,黑发整齐地往后梳,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尽显轮廓分明的眉眼。
两周没见,他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又恢复了人模狗样。
卓泽语侧过脸看他,“上车。”
梁如月道:“有事吗?”
“你姐让我接你回家吃饭。”
梁如月沉默片刻。
卓泽语跟姐夫关系好,姐姐也挺欣赏他,好几次家里聚餐吃饭都会叫上他一起。
梁如月走向后驾驶,卓泽语道:“坐后面干什么,我是你司机啊?”
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梁如月还是拉开了后驾驶的门,坐好。
卓泽语道:“你最好给我坐上来,不然……”
梁如月抱手,冷言冷语道:“我不坐,你威胁我也没用。”
卓泽语的腮帮动了动,刚要说话,就见一个身影从楼房门口小跑过来,“梁老师!”
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跑到车窗前,道:“这是你的书吧?我看它放在我妹妹书桌上。”
梁如月接过高数课本,道:“是我的,谢谢你。”
青年笑道:“不用谢,我还要谢谢你呢,愿意给我妹妹补习,她以前成绩难看得要命,你来之后这次考试进步了几十分,都是梁老师教导有方。”
“也是小朋友自己愿意努力,她很乖。”梁如月道。
如月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灰色t恤,下摆扎进牛仔裤里,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
这样中性的甚至偏男性的装扮,在她身上却融合得很好,自带一种清冷的气质,又美又酷。
卓泽语通过后视镜,盯着她露出的半张漂亮分明的脸,那唇角弯起的弧度。
笑什么……对别的男人笑成这样。
他烦躁地按了一下喇叭,道:“还要聊多久?”
那青年看过来,惊讶了一瞬,刚才只顾着看梁如月,没看驾驶座。
只一眼,青年就被卓泽语眼里隐隐的警告与冷意刺到,感觉背后毛毛的,他干咳一声,道:“那,那就不耽误梁老师回家了。”
卓泽语冷哼一声,一踩油门,开车走了。
开出去不远,卓泽语阴阳怪气道。“梁老师的桃花真是不少啊,前面一个高中同学,今天又来一个补习班的哥哥。”
梁如月立即回道:“过奖过奖,再多也没有卓老板的桃花多啊。”
卓泽语道:“我桃花再多我懂分寸,你懂吗,没见过你对我笑成那样,对陌生人笑什么。”
“我是礼貌……你管我对谁笑。”
梁如月说完,恍惚觉得好像回到过去拌嘴的时候,其实她话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卓泽语,她总是想怼回去。
她扭过头去,抿着嘴巴不想理他了。
卓泽语憋了两周的火气隐隐往上冒。
他心想,这妮子就是仗着他喜欢她!
莫名其妙,无理取闹,不喜欢就直说,为什么突然冷战,现在还对他一脸敌意。
卓泽语深吸一口气,虽然生气,却还是放缓了车速。
车子抵达陆深家别墅。
家里多请了一个保姆,现在已经做好饭菜了。
梁倩穿着居家服,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朝两人打招呼,道:“回来得刚好,洗手吃饭了。”
如月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吃饭的时候,卓泽语和梁如月一左一右,坐在了离对方最远的位置。
梁倩与陆深对视一眼。
梁倩心里了然了,得,俩小年轻真闹别扭了。
吃完饭,卓泽语起身告别,准备离开。
梁倩叫住他,道:“别急着回去啊,好不容易跟我们吃一顿饭,陪阿深喝一杯。”
喝酒?
卓泽语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有点疑惑。
陆深也有点莫名其妙。
梁倩朝陆深挤了挤眼睛,陆深接收到妻子的意思,虽然不懂她想做什么,还是配合道:“我新藏了几瓶好酒,陪我喝两杯吧。”
卓泽语婉拒道:“我等会儿还得开车回去。”
“没事儿,不还有如月吗,她去年就拿到驾照了,等会儿让她送你回去。”梁倩笑眯眯道。
卓泽语便留了下来。
梁如月哪里看不出姐姐的意思,她跟着姐姐走进客厅,低声道:“姐,我不想送他,您就别撮合了。”
“什么撮合不撮合。”梁倩矢口否认,道:“你俩不挺熟的嘛,为什么不想送呢。”
梁倩有意无意道:“是不是闹矛盾了?”
梁如月:“……没有闹矛盾,等会儿我会送他回去的。”
半个小时后,陆深完成老婆下发的任务,跟卓泽语喝了小半瓶珍藏的白酒之后,就放人走了,摆摆手道:“得,你回去吧。”
卓泽语:“……”
到底谁家喝酒的时候这么干巴啊,干喝,连下酒的菜都没有,喝完就让人走。
他起身,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梁如月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沉静又淡漠地与他对视。
他的心里不知为何被刺痛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将钥匙丢给她,“倒霉的司机,送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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