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倩走进屋子里。
梁娣抱着小小的婴儿坐在床沿,眼泪水不停地从眼里溢出来,往下掉,脸上还残存着恐慌和迷茫的情绪。
马盼儿从床上爬起来,小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想从屋子里出来,被梁倩一个眼神制止了。
不过她听见了外公的声音。
于是小声道:“妈妈,外公是不是又来要钱了……”
她才七岁,却见惯了老一辈跟母亲要钱的场景,而且很多次,梁娣自己都捉襟见肘,给钱的时候被父母说没出息。
所以马盼儿以前经常回看到梁娣为此事难过。
梁倩站在门口,既不往前,也不作声 。
她想让梁娣自己哭一哭,看看清楚,自己究竟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又是谁,把她的人生弄成这般。
空气中的尘埃起起伏伏,黄彪回来了,见到屋里的情形,加上进门时看见院子那歪斜倾倒的大门,以为这里进贼了。
梁倩回过头,示意他出去说话。
两个人走到屋外。
黄彪道:“夫人,我刚才在绕着村里走了一圈,这次大概有五个姑娘被卖进来了。刚才我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那个货车,看到他们在车尾数人头……车里还有不少人,至少有十个以上。”
梁倩喃喃道:“只是一次买卖,就这么多人吗……”
二十多个年轻的姑娘,眨眼间进了魔窟,这个村卖五个,那个村卖十个,如果不加以制止,这帮人贩子以后还会不断地拐卖妇女,她既然目睹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黄彪以前当过兵,身上流淌着军人的血气方刚,回来的路上已经愤怒不已,道:“夫人,你想怎么做,我都听您的。或者我现在就去把那帮人贩子抓起来,然后咱们报警。”
梁倩摇摇头,冷静道:“不能报警,这村里的人都是惯犯了,警察来之前估计他们就会把人藏好,而且……他们人多,我们都不一定能自保。”
梁倩道:“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至少……得弄清楚,上次警察来查的时候,他们把这些姑娘都藏哪里去了。”
有人才有证据,光是抓人贩子有什么用,买卖同罪,那些村民也必须受到惩罚。
被拐卖的姑娘是关键证据。
如果把藏匿的地方找到,再报上去,事情就好办许多。
黄彪道:“好,我明天再去打听打听。”
梁倩道:“算了,缓一缓,你一连两天在村里转悠,太明显了。明天是梁顶天做手术的日子,一件一件来。”
说完话,梁娣从屋子里出来了,她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是来让梁倩早点回屋睡觉的。
梁倩洗漱一番换上睡觉穿的衣服,躺在床上。
她没有就今夜的事情去跟梁娣交谈,因为她知道梁娣已然受到了巨大冲击,心中对父母顽固的孝顺之情恐怕有了裂缝。
谁能够对意图卖掉自己亲生孩子的父母毫无怨恨。
太离奇了。
梁倩都没想到梁家夫妇会做出这般荒诞的事情,竟然为了救儿子,连自己外孙女都不放过。
整个晚上,梁娣辗转难眠。
第二天起床,梁娣眼下都是乌青,她站在石盆前洗脸,冷水不断地从脸上流下来,这个冬天很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多年劳苦导致的粗糙又干裂的手指,沉默无言。
马盼儿也出来刷牙了,她的小手肿得像个胡萝卜,但应该是习惯了,只是挠了挠手指,低下头继续刷牙。
梁娣还是心疼孩子,道:“床头柜子里有蛇油,去擦一点。”
马盼儿啊了一声,道:“可是那个蛇油,是妈妈你买给舅舅的。”
润手霜这种东西,在他们家很奢侈,大概是遗传,或者是因为养护不到位,梁家人都有冬天生冻疮的毛病,所以每年冬天村里发的那一点贫困户补助,梁娣都会拿去买一点蛇油,然后送给梁顶天用。
闻言,梁娣愣了一下,随后道:“不给舅舅了,给你用。”
马盼儿有点吃惊,又高兴,“那妈妈也一起用。”
吃完早饭,几个人去了趟医院,到的时候医生已经给梁顶天上麻药了,只见梁顶天表情狰狞,大概是药效开始了,而他过于恐慌。
梁娣拧起眉,问:“他怎么了?”
梁倩耸肩表示不知道,然后朝梁顶天笑道:“弟弟,别紧张,一个小手术而已,等你割了那颗坏肾,就不用天天打针吃药了。”
梁顶天强撑着眼皮,嘶吼道:“不,不……我不要……!”
话没说完,他两眼一翻,昏睡过去。
医生把他推进了手术室,红灯亮起。
两个小时后,梁顶天出来了,人还昏迷着,梁娣尽职尽责地给他买了粥水,还守在床边等他醒过来。
梁倩帮她抱着小婴儿,坐在病房的另一张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凌冽北风下光秃秃的大树,又低头看看怀里孱弱的孩子。
她那对早产的双胞胎都没有她看起来怎么瘦弱。
好在这两天吃上了奶粉,脸色不那么青白了。
想着,梁倩又有点想自己的孩子了。
“顶天,你醒了?”梁娣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梁倩抬眼看去,见梁顶天慢慢睁开眼睛,清醒那一瞬间,立即就想从床上蹦起来,然而这个动作牵扯到了腰上的刀口,痛得他面目狰狞,猛地摔回床上。
梁娣忙去扶他,“你别乱动,刚做完手术,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梁顶天瞪大眼睛:“手术……我的肾没了?!”
他的表情好像无故被阉的太监,崩溃且崩溃。
梁娣安抚道:“没事的,医生说……”
“啪”的一声脆响,梁娣的话被亲弟弟一巴掌打断,她半张脸瞬间红肿起来,而梁顶天打了人还不够,还拽着她的衣领咆哮:“你他妈凭什么动我的肾!你为什么要同意做这个手术!他娘的老子打死你这个臭娘们……!”
站在门边的黄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梁倩走过来,先是把婴儿塞进自己怀里,然后挽起袖子,一个巴掌甩到梁顶天脸上。
把梁顶天难听的谩骂打断了。
一个巴掌不够,梁倩一把拽住梁顶天的头发,啪啪啪四个巴掌。
梁顶天刚做完手术,哪能跟梁倩抗衡,很快被打得两个脸高高肿起,一句话都说不出 来。
梁倩甩了甩发麻的手掌,把他扔回床上,对上梁顶天满是血丝的眼睛,道:“来。继续骂。”
梁顶天气喘吁吁,狠狠地瞪她,恨不能瞪出血窟窿。
但他不敢还手,一是体力不允许,二就是,黄汉已经抱着孩子走过来。
梁倩呸道:“欺软怕硬的家伙。”
低着头不吭声的梁娣站起来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把床头柜上温热的粥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碗鸡丝粥是她掏钱买的,一块三毛钱,她做一天的针线才能挣这点钱。
马盼儿生病的时候最爱吃鸡丝粥,吃一碗就能好,也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吃到。
梁娣扔了粥,梁顶天惊讶无比,很快气急败坏:“你扔了我的粥我吃什么!”
梁娣没有说话,接过黄汉怀里的宝宝,一手牵起马盼儿,朝梁倩道:“三妹,我们回去吧。”
梁倩点点头,随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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