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纸媒时代的落幕。
街角报刊亭突然消失,各大书店再没有杂志专区,上厕所不再看《故事会》,废品站称重只有快递纸箱而没有过期杂志。
要知道,在互联网飞速发展以前,人们造梦主要源于各类时尚杂志。
光鲜亮丽的外表,纸醉金迷的生活,时尚杂志编辑一度成为无数女孩向往的职业。
我曾听林眠说,她刚来趣可那年,有年轻读者打电话,说想来参观编辑部。
“快把人拦住!一栋破楼有什么好看的!”老编辑见怪不怪。
那时,趣可与主管单位在同一处办公,保留着传统事业单位的风格。
不管从哪个角度,完全不像想象中的样子。
读者来了,梦一定会幻灭。
我也不例外。
哦对,忘了说,我叫赵百合。
我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
在《DressM》我是Susie,来到《Cute》,我叫苏西。
笔名,是入行的第一步。
不是杂志编辑自矜身份,而是,既然要“造梦”,当然要全方位无死角充实人设。
版权页,只有总编辑才配“真名”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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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把控杂志,金融危机后,几乎所有的高码洋杂志每况愈下,广告入不敷出。
圈子不大,流言满天飞,《DressM》停刊早有预兆,我们只不过坚持自欺欺人。
杂志停刊容易,人员何去何从。
一夜之间,我们从令人神往的编辑,变成待价而沽的商品。
直到有一天,TacryWu突然告诉我,她和《Cute》谈妥了,趣可愿意整建制接受我们的团队。
整建制。
我们的采编团队,发行,广告,市场,林林总总38人。
放眼整个传媒圈亘古未有。
TarcyWu表示,趣可的人事团队已经抵达上海,提交资料,即刻办理入职手续。
“别担心,铁打的我们,流水的盘子,叫《DressM》和《Cute》有什么区别。”
“外来资本办刊始终水土不服,你眼光要放长远。”
TarcyWu着重强调,“裙带关系而已,华夏传统国情特色,easy,easy!”
跳出舒适圈很难。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这是人性,无法改变。
TarcyWu后来用同行外刊做例子劝我们,都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何况,《Cute》算是国内生活类期刊的头把交椅。
论资排辈,趣可行业地位无可撼动。
“张董答应我,会改革编辑系统,总编无权插手我们的具体事务,所有人事任免与总部无关。”
“还有,每年固定涨薪10%,不得以任何理由冻薪,广告收入我们要分10%。”
“最重要的,办公场地只能买不能租,必须配套有大型实景影棚。”
“对了,环宇国际,北外滩那个,张董已经付定金了。”
“……”
前面的我都不怎么不关心,只有写字楼,最让我心动。
高端的商战,往往都采用朴实的方式,如同杂志停刊,真实原因离谱到超乎想象。
《DressM》破产前,尚欠大厦房租3000万,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记得还有什么其他条件,基本上,TarcyWu狮子大开口,张延亭全盘接收。
就这样,我们摇身一变,成了《Cute》时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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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势必有人走。
趣可人事团队雷厉风行,一周时间,清退了原本时尚版的所有人。
环宇国际装修,我们暂且在原本大厦办公,据说,那是张延亭当年的发迹地。
其实,张延亭这个人业界风评一直不好,说她抠门,做事不够大气。
可单看她为拿下TarcyWu所付出的,我又觉得她也挺大方的。
得知我们要加入《Cute》,有同行爆料,说趣可内部权斗厉害,裙带关系严重。
我那会正上头,觉得或许是外界以讹传讹也说不定。
能做凤头,谁还会在乎其他细枝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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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工作进展很快。
《Cute》有每年举办广告会的传统。
张延亭为带动内部参与积极性,要求广告会每年由不同部门承办。
我们加入趣可那年,光荣使命交给了TarcyWu。
她一个电话,对接了4A公司凌美。
苏州拙政园旁,四天五晚,开会游玩一条龙,大客户交口称赞。
广告会结束后不到一周,总部行政办公室主任罗会林来电话,说从凤城派来一个人,做编辑部主任。
“郭淮,从前的《Cute》海外版主编,北京人,熟悉趣可运作,张董专门派他来协助开展工作,别辜负了张董好意。”
挂掉电话,TarcyWu一脸懵,“她,她什么意思?”
我们对视一眼。
办公室斗争,说来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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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淮,当然是笔名。
他本名叫关博达,就是那个祖上是瓜尔佳氏的“关”。
TarcyWu讳莫如深一笑,“北京来的,新闻报刊司司长也姓关。”
说好的人事独立,张延亭突然强塞进来一个郭淮,TarcyWu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偏偏,恶心人的事她一点脾气没有。
“估计和广告会有关,从来没人说过不能请广告公司代劳……”
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理由,“熟悉趣可运作,熟悉,这个词太值得推敲。”
谨慎如罗会林。
张延亭摆明借机安插眼线。
事实证明,我推测没错。
后面几年间,连生活版都承办了两次广告会,时尚版却再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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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防不胜防,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编辑部主任而已,名头职责照旧,实际还要多干一份总监助理的活。
郭淮随和,不争不抢,简直就是被生活磋磨完全没脾气的中年男人,无欲无求。
TarcyWu颐指气使,他照单全收,脾气好到编辑部每个人都能指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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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合熟悉七年后,前年圣诞节,温慈突然将我调去凤城,直接下达异动通知。
那时TarcyWu在巴黎跨年,郭淮借OA不稳定,影响日常审批,说由他代处理。
等她反应过来,我已经坐在生活版大开间里了。
直到去年,张延亭调林眠去上海,我总算看清了她的每一步的铺垫。
温慈一枝独秀时,她引入TarcyWu;两虎相争时,她强送林眠入局。
当《老友》彻底失去竞争力,张延亭再毫不费力地抽回一切。
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
我也不例外。
有人说一份工作而已,何必让自己那么累,不行再换就是了。
如果世界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没有TarcyWu的家世,没有林眠的加特林谢总,没有关乐乐豁得出去,更没有温慈疯狂不顾一切。
可我,有自知之明。
事实上,我就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受时代裹挟,被动向前。
TarcyWu说,恭喜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她其实高看了我。
世界留给普通人的选择不多,在有限的机会里,我尽量不让自己遗憾吧。
或许,我离开趣可,才会记得自己叫什么。
如果我忘记了,麻烦你们替我记得。
我是赵百合,一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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