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美小馆不大,一条通道两排桌椅,朱梦华刻意向门而坐,就想看看到底是谁。
是谁约的她。
传话人说,有老板想赞助老年大学一笔活动经费,唯一要求,和她当面谈。
朱梦华有段日子没去单位了,怀孕还瞒着,怕被人戳脊梁骨说“老蚌生珠”。
她原本不想来,又琢磨临近春节,能捞一点是一点。
既然是一笔经费,可多可少,她抽两三成也无可厚非。
谁跟钱有仇。
她特意穿了件不带领的宽松呢子外套,除非有生育经验,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这几年,老年大学认识不少人,她本身又玩得开,路子野,朱梦华自诩风韵犹存,有老板上赶着送钱并不稀奇。
每个年龄段都有各自的追求。
谁规定半老徐娘就一定得人老珠黄,她偏不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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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梦华倒了杯大麦茶,边喝边等。
外头门口风铃响,有人推门进来。
来了。
她下意识抬头,瞳孔骤然收紧,错愕道:“怎么是你!”
林眠没说话,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
朱梦华眼珠一转,压下震惊,不动声色打量她穿着。
两眼放光。
原色长款羊绒大衣,瞧那细腻光滑程度,肯定是百分百山羊绒,门襟手缝走线规整密实,版型剪裁流畅,没有明显的logo,至少五万块起步。
羊绒轻薄保暖,但不抗风,看她面颊红润,一丝寒意都不带,必然是有配车。
手腕那块表,她虽然叫不出名字,可看质感,她敢担保绝对不便宜。
那只手镯,长得像锁,镶一圈满钻,关乐乐提过,TiffanyLock系列,公价一只就是一套拆迁款。
林眠真可以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朱梦华忙起身挨着坐过来,亲热挽上林眠手臂,看着她笑,“小林呀!好久没见了,你气色可真好,白里透红的!”
林眠一笑,借抽纸巾手臂高抬,闪出朱梦华手腕,慢条斯理擦台面,然后随手把车钥匙和手机压在纸巾上。
Rolls-Royce,劳斯莱斯。
朱梦华咽了咽口水,眼睛更大了。
林眠勾唇,眼皮略一抬,视线瞥向对面椅子。
“……”
碰一鼻子灰,朱梦华讪讪回坐。
林眠瞥她腰身,背后完全看不出怀孕,有谢总确认,她只能理解为个体差异。
都是聪明人,朱梦华当即明白原委。
“小林呀,你说你也真是,怎么想起来约在这里,不符合你身份哦……”
“……还是嫌我给你丢人呀。”她垂下眼帘,咬唇扮可怜。
朱梦华很会以退为进。
她眼里贪婪藏不住,时不时瞟车钥匙,言下之意是你都这么富贵,还这么抠门。
“……”
林眠开门见山,“两件事。”
打开相册,将诊断证明推她面前。
“林建设鼻咽癌晚期,你知道吗?”
乍听这话,朱梦华诧异几秒。
她鼻翼微张,右手紧握茶杯,尾音带颤,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反问:“是,是吗。”
林眠哼笑。
朱梦华演技浮夸,不去拍短剧可惜了。
她战术性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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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对峙。
朱梦华也不说话。
她彻底明白林眠找人约她的目的。
治病要钱,尤其是癌,谁表态谁就得出血,就像攒局吃饭,谁挑头,谁付钱。
凤城有句土话叫“缭乱的欢,送盘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高手过招,招招无形。
气氛突然无声陷入僵局。
谁也不想先开口。
忽然,朱梦华脸颊不受控制抽搐,她缓缓深呼吸,手摸上肚子,安抚胎动。
林眠敲两下屏幕,看一眼时间。
目光交汇。
朱梦华眼皮突跳。
她见林眠次数屈指可数,印象最深是那双眼睛,明显觉得这回不一样。
林眠明明没笑,为什么像水里的倒影,嘴角不住地荡漾。
很快,朱梦华又冷静下来。
一个没妈教的妮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何况,林眠是个锯嘴的葫芦,每次打电话给她,都是自己怼得她哑口无言。
嫁进豪门又能怎样,门不当户不对的,还指望人家给好脸子啊。
说到底,她朱梦华是林眠继母,有天然的法定身份压制。
她不高兴,就是整个老林家不高兴。
不过外人面前,朱梦华始终堆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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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过去。
林眠手机振动,屏幕一亮。
她滑开,柴律发来一份透视表,粗略扫过,深感pro还是pro。
一个律师,数据做得比运营还专业。
朱梦华看着她嘴角浮出笑意,眼珠四下乱瞄。
林眠微微一笑,“林建设前前后后给你多少钱,算过吗?”
“他哪儿有钱!!”朱梦华高声反驳。
一提到钱,她格外尖锐敏感,像孵蛋期的野斑鸠,一旦有人靠近全身炸毛。
林眠点开表格推她面前,“能看清吗?”
柴大状整理的文件,从林建设追求朱梦华开始算起,每一笔花费,巨细无遗。
她舍不得的顶奢温泉酒店,7999起步的私汤,朱梦华居然去过!还待了两晚!
SKP购买记录堪比乔斯羽的排他List。
香奈儿她一年买一只,林建设一次性给朱梦华买了仨!
还有大额保险,银行理财,威斯汀房费,亲密付,各种13140转账……
怪不得要做个透视表。
方便汇总分析,更方便数据筛选过滤。
朱梦华脸上五颜六色。
“我说他坚持要开夜班滴滴呢!酒店的床垫,当然比自家舒服,是吧。”
“Heavenly Bed,听过吗,哦不对,你睡过。”
闻言,朱梦华眼神闪躲,尴尬一闪而过。
她端起茶杯抿一口,哂笑说:“这些,到底也不是我主动要的。”
还不是你那个死鬼老爹非要上赶着买。
“小林,我们老年人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许你们小年轻买这要那的,还不许我们也谈谈恋爱了?”
林眠扯动嘴角,抓过手机,“他一个开网约车的过气厨子,你看上他哪一点?”
图他年龄大,还是图他不洗澡。
人家倪大红老师可比林建设帅多了。
“……”
朱梦华矜持委婉一笑。
这算什么回答。
林眠一怔。
片刻。
猛然品出笑意隐晦的暗示。
她别过脸。
确实,开房记录一列几十行。
怪不得三天两头问她要钱修车。
林建设都成万豪钛金会员了,回家的门朝哪开他怕也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着实让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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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林眠不说话,朱梦华转动茶杯沿,悠悠开口。
“小林,我实话说了吧,他买的那些东西,我也用不着,你想要就拿走。”
潜台词是想问老娘要钱,门也没有。
道德绑架不成,朱梦华开始耍赖。
林眠定定神,“啊朱女士,你可能误会了。”
???
“你叫谁?”
朱梦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至少会表面装亲切,不由偏头瞄身后。
林眠压根不带搭理她,继续道:
“饮食男女,我们年轻人当然能理解,恋爱自由,也得付出成本,是吧。”
“我和你说那些,是提醒你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
朱梦华打断她,“什么身份?我还配不起他?”
“法治社会,权利义务相辅相成,你是他法定配偶,有些义务,你可能不清楚。”
“什么权利什么义务!”朱梦华插嘴。
林眠眼刀扫她。
朱梦华铁青着脸,瘪嘴缩下巴,她怀孕后没颈项,露出层叠的双下巴。
“以后我说话,你不要插嘴。”
“我……”朱梦华忿忿一噎,噤声。
透过发黄的软门帘,外头几个穿深色西装的人影交错闪过。
她刚就发现了,那些人时不时望进来。
林眠:“我能继续了吗?”
朱梦华点头。
“《民法典》第1059条明文规定,夫妻有互相抚养的义务,包括但不限于遭遇危难时互相救助。”
“如果配偶患有重大疾病需要医治,另一方不同意支付相关医疗费用的,患病方可以起诉要求婚内分割夫妻共同财产。”
“严重不履行扶养义务的一方,甚至可构成遗弃罪。”
“以上这些,属于法定义务,必须无条件自觉履行。”
“……”
朱梦华端杯喝水,嘴唇贴着杯沿良久不动,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该你说话,怎么不说了?”林眠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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