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见她如此, 不禁自责自己多嘴,奈何嘴巴笨,不知如何劝慰她才好, 只得先去收拾小几上的残片,免得伤着夏竹悦。
夏竹悦立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在这寂寥的秋日里,显得分外孤清。
香儿拾掇了残局,取了见外裳与她披上, 有些忐忑地望着她,“天儿凉了, 姑娘仔细受寒。”
见夏竹悦没理她,又关切问道, “姑娘是不是乏了?我伺候您歇午觉罢?”
还未待夏竹悦回答,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姑娘, 世子爷送信回来了。”
一声轻唤使得夏竹悦恍然回过神来,望向房门。
香儿赶紧上前去打开房门,接过门口小厮递上来的信笺,转身捧到夏竹悦跟前儿。
夏竹悦伸手取过信笺, 轻轻抽出里边的书信徐徐展开。
泥金宣纸上的字迹铁划银钩,力透纸背, 却与字里行间的柔情缱绻截然不同。
她细细阅览一番, 原来是魏峙已然首战告捷, 因着思念她,想要将后续事宜交付给林霄代办,自己则提前回来陪她。
她很是犹豫,不知该如何取舍,但抬眸瞥见站在她身侧的香儿,想起了她方才提及的珉世子之祸,心下不禁生出一片苦涩来。
是了,她早已问过他的,若自己是岐人,他并不会留她。
若注定是悲惨结局的话,又何苦要开始呢。
或许就此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既成全了自己,也保全了他,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如此想透彻了,夏竹悦回首向小厮唤道,“你且略等等,我有东西托你送去。”
“是。”
小厮恭谨应了,垂首候在门外。
夏竹悦抽出自己的丝帕,用一只锦盒装了,交于小厮手里,温婉一笑,
“你且替我告诉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让他安心剿匪,万望平安。”
“是。”
小厮恭谨双手接了。
“去罢。”
“是。”
小厮躬身施礼,收好了锦盒,转身出了魏峙院儿里,直往蕲州去了。
日落西山,照不尽的山河连延。
小厮到达魏峙营帐时,天色已暮,他恭谨将锦盒奉与魏峙手中,又把夏竹悦托他带到的话儿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魏峙一边任林霄替他包扎着臂上的伤口,一边单手启开了锦盒。
林霄抬头凑热闹似地瞧了一眼,不禁笑道:“这夏小姐真是神了,定是知道您受伤了,专程送帕子来与您包扎伤口呢吧?”
魏峙轻笑出声,执起帕子轻轻捻着,素白的丝帕上毫无点缀,只有淡淡清甜的香气昭示着它的主人是谁。
“可惜就一方小帕子也不够用啊,我还是用纱布罢。”林霄打完趣儿,埋头替他继续裹伤口。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魏峙拇指眷恋地捻着帕子,低低地吟着。
林霄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魏峙唇畔漾起一抹笑意,“丝通思,她这是想我呢。”
说罢拉好衣襟,起身抓起佩剑就要出去。
林霄忙拉住他,“主子,您如此昼夜不眠,又负了伤,且歇歇罢,前头有人顶着呢。”
“无妨。”
魏峙不以为意,将丝帕收进襟内,“她让我彻底完事儿了再回去,那咱们得快些了结才是。”
说罢握紧剑柄,掀开帐子往外走去,林霄无法,只得叹了一口气,迅速跟了上去。
然而此刻的夏竹悦,还在发愁如何避开香儿的监视。
已然是月上中天了,在这轮明月落下之前,她须得解决掉香儿才行。
她坐在妆台前任香儿为她拆卸珠花儿。
香儿伺候的极周到,生怕扯痛她似的,体贴地以指尖轻压的她的发根,徐徐将一应珠花轻柔卸下,又散了她的发髻,执篦子细细篦着。
她望着镜中悉心照顾她的香儿,心中有一丝不落忍。
卸罢钗环散了头发,香儿又伺候她洗漱更衣,为她铺好被褥。
待躺到榻上,香儿替她掖好被角正欲放下帐子时,夏竹悦忽然说道:
“这两日不知怎的,心绪不宁的难以安睡,你且替我点个安息香的帐中香来罢。”
香儿闻言抿唇一笑,“定是担心咱们世子爷了,您放心罢,世子爷骁勇善战,身边又有林霄跟着,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转身去箱笼中翻出一个精致非常的镂空小银球儿来。
那球儿极为精巧,内里设一小凹槽,无论球儿如何翻转,凹槽始终水平朝着上方,即便是燃着熏香放在被褥里也不会侧翻失火。
她打开球儿的锁扣,挑了些许上好的安息香燃了,细细搁了进去,扣上锁扣又检查了几遍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捧到夏竹悦跟前儿,替她搁在了枕畔。
“姑娘且安歇罢,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
“嗯。”
夏竹悦阖上眸,显得睡意朦胧。
香儿识相地替她放下帐子,熄了灯烛,自去小陪床上歇了。
甫一垂下帐子,夏竹悦便睁开了眼睛,侧过身隔着帐子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幽暗寂静中的时光仿佛很是难捱,她等了良久良久,才隐约听见了香儿均匀的呼吸声。
香儿年纪小,瞌睡足,睡起来很是酣甜,夏竹悦微微掀开帐子,甚至能听见她轻微地鼾声。
她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拎着小银球儿的链子起身下了床榻。
她没有穿鞋,赤脚踏在长绒地毯上,真真儿是毫无声息。
借着些许透窗而来的月光,她摸索着来到桌前,抽出了白日里特意去逛花园摘回来插瓶的夹竹桃花儿。
她轻轻走到隔间儿门口,微微探了探头,只见香儿正侧卧在小陪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呢。
她犹豫了一瞬,终是狠了狠心用夹竹桃包裹住小银球儿,搁在了她枕边。
香烟缭绕,那安息香瞬间就变了味儿,被球儿里的些许温度一烘,夹竹桃花朵儿便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夏竹悦掩鼻退开了些。
果不其然,略等了片刻,香儿鼾声大起,竟流起些许口水来,这下子,只怕是大罗金仙都唤不醒她了。
夏竹悦打小便被娘亲告诫过,夹竹桃的花香能使人昏睡,含有毒性,不仅不能用来插瓶放在室内观赏,连接近都会有些许风险。
她心下凄然,没想到娘亲的告诫竟会被她如此作用。
但事不宜迟,眼下并没有功夫让她伤春悲秋,她去窗边看了看天色,隐约快到约定的时辰了,赶紧关上窗子,去隔间拿了香儿脱在凳上的衣衫。
她穿上香儿的芽绿窄袖,胡乱扎了个双垂髻,又拿帕子遮了面,这才往外间走去。
正欲推开房门,她忽地想起了些什么,犹豫再三,终是回转身来,于外间的小几上拉过一只小竹筐。
小竹筐里盛着她闲来绣花儿用的一些物什,她翻出勾花儿笔,找了块绢子,寥寥落下几笔,然后将娟子叠了叠,压在小竹筐下边。
做完这些,她再无犹豫,起身轻轻拉开房门,趁着夜色匆匆往外边儿跑去。
一路上树影重重,她专些拣七弯八拐的僻静小径,跑向了和莫婶子约好的假山下边儿。
她微微喘着气儿,终于瞧见了在假山边儿上焦急左顾右盼的莫婶子。
她近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婶子。”
莫婶子微微一颤,回首见是她,赶紧拉住她的衣袖,“我的儿!可把我急坏了,我生怕你出不来。”
“没事。”
夏竹悦扶着石壁,平缓着呼吸。
“那咱们快些走吧,这会子该卸完菜了,咱们过去正好儿。”
莫婶子挽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细碎的石子儿,引着她匆匆往后厨边上的小侧门去了。
天色微微有些泛白,月亮隐入了浓云之中,天地陷入了一片晦暗,视野极差。
只有后厨里燃着熊熊灶火,忙碌非常,厨娘们在准备着新一天的吃食。
小侧门那里候着一辆木头板车,车上散落着搬菜时损下的叶片,拉车的驴子使劲地回头想够叶片子吃,却被车夫呵斥着往前走去。
“哎!老关,且等等我!”
莫婶子拉着夏竹悦一路小跑,嘴里唤着:“你个老东西,不是让你等我吗!”
那车夫听了叫唤,停下车来。
正欲关上侧门的小厮见了莫婶子,嬉笑着,“这又是带谁出去啊?”
莫婶子白了他一眼,嗔道:“没得少问,你只当没看见,仔细回头李管事知道了咱们都要挨板子。”
“嗐,我拎得清。”
小厮笑着:“那我的肘子......”
“少不了你的。”
路过他身侧时,莫婶子笑着推搡了他一把,“回头给你带俩蹄髈回来。”
“得嘞,您好走。”小厮很是高兴。
莫婶子拉着夏竹悦坐上板车,车夫一扬鞭子,骡子吃痛,哼鸣一声,缓缓朝门外走去。
待板车出了侧门,小厮便从后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板。
这一声似砸在了夏竹悦的心坎儿上一般,她心下终于稍稍松下了一口气来。
车夫不时回头瞥了两眼,“莫婶子你带的这丫头怎的还蒙着面,该不是什么会招祸的人罢,可别出事儿。”
“瞅你那怂样儿,她是面上生了疮怕丑,这不是赶着去瞧大夫呢嘛,你若是害怕,银子还我,我把她带回去。”
“嗐!瞧您说的,咱们这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车夫有些尴尬,一扬鞭子将骡子赶的飞快,再也不吱声儿了。
朝阳渐渐升起,跃出天际线的瞬间光照大地,夏竹悦抬眸望着前路,心中升起了对未来的小小的希冀。
而此刻,魏峙也风尘仆仆地孤身纵马在暖黄的晨光里,朝着他的心之所向,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一:出自秦观《鹊桥仙》
诗句二:出自冯梦龙《山歌》感谢在2021-04-11 23:04:12~2021-04-12 21:0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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