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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搭在肩头,钢铁的寒冷似乎浸入骨髓。希塔里安吞吞口水,希望自己的不安没有表现在脸上。
“这是你的侍从?”黑骑士问。他的灵魂之火凝视着地毯。
“对……对。”仪式开始前,莉亚娜女士与她演示了上百次,可到了真场面,她的舌头还是奇怪地不听使唤。
“你有健的朋友,没错吧?”
穆鲁姆就在台阶下看着,闻言不禁缩了缩脖子。她当然有朋友,不止穆鲁姆。还有更多亲人,莉亚娜女士和塞尔苏斯,北方人威特克,甚至至今还躺在病房里的沃雷尔。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冒风险。只有露丝不是。
“有、有的。”她不能结巴。“只是,大人,我觉得露丝更合适。她是我亲姐姐,我们血脉相连。”
一般来讲,骑士与侍从不必要求血缘。然而希塔里安不是要成为真正的骑士,她既不会骑马,也不会用剑。没有马和剑的骑士算什么骑士?希塔里安本来决心成为医师,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跪在高贵的台阶前接受册封。
“血亲能通过巫术联系,大人。”院长解释。她是希塔里安的导师,名为宁阿伊尔,是个自然精灵。此前希塔里安从没见过绿精灵。“由于林戈特将要前往的环境,我认为巫术比其他神秘都合适。”
“你以为我不懂?”黑骑士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无人敢与他对视。“血咒术属于黑巫术,不是学派巫术。”
希塔里安不懂,但她不想继续沉默。没了我,露丝不可能活得下去。既然她必须要走,那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姐姐无依无靠的留下。没了她,莉亚娜女士会忙昏头,塞尔苏斯和威特克也不能照顾姐姐。至于穆鲁姆……出于某种理由,希塔里安不愿意让他照顾露丝。还有谁来呢?秃头和剪刀?
“黑巫术也是巫术。”她以毕生的勇气开口,“我……我是没法选择到手的神秘的。也许,我是说,也许他们会因为黑巫术注意到我。”
“就是这样,大人。”北方人威特克也说。他好歹是个领路人,不死者领主的直属下属,还不至于在面对上司时战战兢兢。“一点适当的怀疑才更值得信任,我们可以伪造出黑巫术的痕迹,吸引猎手搜查学派中黑巫师的余党。水银领主大人无法再回到学派,那些黑巫师注定要倒霉,还不如死前发挥点余热。”
“多此一举。澄清怀疑的确能换来信任,但遮掩手段越多,越可能留下痕迹。”亡灵骑士的长剑搭在她的肩膀,希塔里安的膝盖都在地毯上跪疼了,他的手臂仍一动不动,剑刃毫不颤抖。大厅的温度似乎在下降。“你竟然还说什么余热?黑巫师是我们的人,不是你随手乱丢的香蕉皮。”
北方人低下头。“在下失言了,大人。请您宽恕。”只有希塔里安能看到他脸上的不以为然。无星之夜是无名者的结社,她明白,我们不欢迎普通人,除非他们在神秘领域和无名者之间作出选择。
“没有下一次。”黑骑士警告。他转而瞪着露丝,女孩沉睡在地毯上,对外界一无所知。他明显不满意。“我需要一个能够及时传递消息的园丁,以保证夜莺情报的时效性。她不能胜任。”
别说园丁了,她这个夜莺目前还不能胜任呢。希塔里安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恐惧颤抖。离开拜恩,到一个以捕杀无名者为乐的陌生环境生活,还要悄悄偷走当地机密……尽管威特克保证他会给希塔里安找一张合适的面具,此行所冒的风险仍然超乎想象。起码是她自己的想象。我连神秘支点都没见过,她无力地垂下头,如今却要带着背叛的目的成为它的一份子。
要是有勇气的话,希塔里安真想抗议,可她的勇气顶多让她在侍从的选择上提出建议,不多出一丁点。
都是水银领主的错,她可怜兮兮地想,要不是她上了坏人的当,我就不用去莫尼安托罗斯了。
当天在拜恩的王宫内,希塔里安亲眼目睹水银领主拉梅塔,或者说,学派巫师帕琪尼斯的失败。她受人欺骗,丢掉了自己的领地。整个神秘领域都在追杀她,追杀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可怜女人,其中以寂静学派尤为过分。他们在找到她之前曾将一个叫做德米特里的男人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单是聆听这些过去的故事,希塔里安都觉得不寒而栗。要是我和露丝没在四叶城遇到威特克……
好在一切都是如果。可怜的帕琪尼斯,她的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了。希塔里安想起水银领主的温柔语调,道谢时的细腻关怀,不禁为自己先前的无理责备感到羞愧。与在侦测站观看领主会议时不同,水银领主一点也不难相处。正相反,她的态度几乎令希塔里安受宠若惊。一个在他人面前咄咄逼人、冷嘲热讽,在你面前温和亲昵的美丽女人,她的魅力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林戈特也不例外。是我没能治好她,希塔里安心想,我没让她振作起来。
黑骑士把水银领主关在了通往加瓦什的白骨之门后。后来,希塔里安悄悄问过威特克夏佐,北方人告诉她,加瓦什是所有灵魂的归宿,是死灵的国度。这实在太可怕,就算希塔里安为帕琪尼斯感到不平,她也压根不敢向黑骑士抗议。等到领主大人询问她是否愿意去寂静学派,她也没能拒绝。
帕琪尼斯是结社的七位领主之一,也会犯错逃回拜恩。希塔里安不觉得自己会比她做得更好。说到底,为什么是我?因为我刚好在场?
即便没有水银领主的先例在前,她也不可能私自闯入王宫。是黑骑士带她到王座前,听见那些难以理解的重大机密。也许他想杀了我,希塔里安无法克制这个念头,黑骑士想杀掉我,因为我从拜恩的王宫走了出来,我听见了夜莺和结社领主的秘密。
她没法压抑恐惧,于是在夜里爬起来向莉亚娜女士哭诉。养母将希塔里安抱到摇椅上,用蜂蜜和糕点安慰她。
“领主大人不会伤害你。”莉亚娜女士说,“他为守卫我们而存在。结社的安依靠契约维系,而所有契约都隶属于不死者领主……他是拜恩的领主。”
“真的不会?”
“千真万确。我们都是他的亲人,乖女孩,灵魂让我们理解彼此。”
可他差点杀掉帕琪尼斯。希塔里安想告诉她。他将她扔进了亡灵的国度,还把我送到拜恩之外。他要我离开,去一个危险的地方。但希塔里安看着莉亚娜女士:她的黑眼圈和抬头纹。“青铜齿轮”每天都有繁重的工作,莉亚娜女士为此疲惫不堪。她顿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是秘密结社的一员,希塔里安忽然意识到。黑骑士当然有理由找到我,我是他的子民,他的亲族,他派北方人威特克在十字骑士手中救下了我和露丝的性命。我欠他的情。希塔里安害怕离开拜恩,但她必须为自己所获得的安稳生活付出代价。事实上,她根本就不像爱露丝一样爱着其他人,这都是她自私的结果。
这不公平。
第二天她就来到宫殿外,等待黑骑士授予她契约。过程十分煎熬,显然连黑骑士本人都没料到。
“通讯暂时不重要,长官。”守夜人塞尔苏斯开口,“希塔里安用不着四处打探,她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夜莺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适合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孩……她可以学别的,像个正常的学徒一样。难道,您指望她达到水银领主大人那样的程度吗?”
“我的指望毫无意义。”
“那就让她们自由发挥吧,大人。露丝是她的小幸运星。只要不摘下面具,她们就是安的,和在拜恩一样安。”
“拜恩不是绝对安。”但黑骑士终于放过了她们,“她不是唯一一只夜莺,威特克,我们都清楚。”寒冷从他的目光中辐射出来。不死者领主稍微提高嗓音:“希塔里安林戈特,以你的火种宣誓。”
“是,大人。”她居然没舌头打结。
“从今天起,你的忠诚属于拜恩,灵魂归于神秘之尽。”
“是,大人。”
“你会活着回来,为了等待你的亲友爱人。”
这句话不在彩排之中。希塔里安没有抬头,肩膀的钢铁重愈千钧,沉沉压制住她的恐惧。“我保证,大人。”这时露丝翻了个身,开始流口水。
“露丝林戈特是你的侍从,她将守护你的生命,直到诸神重归大地。”
“是的,大人。”
希塔里安没看见火种契约的魔文,但余光捕捉到瓷器表面一闪而逝的光亮。接着,钢铁从肩头移开,锵得一声回到剑鞘。“你正为崇高的事业奋斗,林戈特。”
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在心间弥漫。我是一只将要飞到寂静学派的夜莺了,希塔里安心想,如果不出意外,我也可以再飞回来。拜恩是我永远的故乡。
仪式结束后,北方人和塞尔苏斯最先离开,随后是莉亚娜女士和穆鲁姆。他们带走了林戈特姐妹。希塔里安在第一个拐角处回过头,看到黑骑士仍然站在台阶上,银白的披风在他身后舞动。
他望着王宫。
……
异样的魔力立即抓住他的注意。尤利尔按着太阳穴,试图分辨乱七八糟的火种。“外面是什么?”他问。
“还能有什么?绿精灵。”
看来我没一觉睡到莫尼安托罗斯,真是可喜可贺。“我们在哪儿?”学徒差点打喷嚏,“我又睡了多久?”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累了,回忆起来,刚刚似乎也没做噩梦。誓约之卷放过我了?
“在秋叶走道。”多尔顿挑了一个问题回答。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起码没有魔力过度消耗的表现。下一句话里他阐明了原因。“我们在这里休息了三个小时了。”
“三小时?”
“索伦是这么说的。”显然,他们都没有随身带着表。“外面很混乱。”
“听得出来。”这点不用说学徒也能察觉。撞击声传入石窟,震动地面上的沙尘。这不对劲。尤利尔早就通过灵视预见了他们离开圣瓦罗兰的未来,那个梦境中,他们可没被任何事耽搁在洞穴里。是未来发生了改变?
不,是我的错。尤利尔感觉自己的精神相当振奋,魔力也十分充沛。这都归功于刚刚的睡眠。但他在那个未来的梦境中是一直清醒着的。“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橙脸人在中间窃笑:“你喝醉了。”
喝醉?离开玛朗代诺后,他压根没碰过酒……直到克莱娅女士递给他一只热过的水壶,声称它能用来祛湿。记忆顿时复苏,尤利尔盯住指环先生:“你给我喝了蝉蜕?”蝉蜕魔药虽然在布鲁姆诺特被用作镇静剂,但怎么也算是神秘物品,佣兵很少有魔药挥霍,只有这家伙会随身携带。
不用客气。你就当我是大发慈悲好了
没人跟你客气。“你干嘛这么做?我们的行程被拖慢了。”学徒很恼火。
那不正好么索伦得意地回答。
他差点忘记指环先生一直都不支持他去莫尼安托罗斯了。秩序压降即将到来,占星师们期望中止命运的旅途能够带来护佑。“别再来下次了,索伦,我说真的。”尤利尔又觉得头疼了,不过这次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跟夜语指环计较这些东西完没用,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绿精灵怎么会聚集在秋叶走道?”
“他们在对付魔怪。”多尔顿说,“我们运气不好。”
不对。尤利尔心想,外面可不只是魔怪那么简单。他看得见异样的火种,即便隔着石壁也清晰无比。那不属于秩序。魔力左冲右突,以古怪的神秘度压制着对手,神秘正在沸腾。答案是明摆着的:绿精灵里有个无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