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似烟雨在树林间,青时已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这儿不似先前走的密林。树木交叠着,太阳照不进来,分不清外面是白天黑日。
脚下的藤蔓遍地,湿漉漉,黏腻腻。
贺今舟脸色苍白,不见任何血色,青时甚至怀疑略碰碰他他就会倒下。
“穿过这处就是桃江河下游。京樵若看到吾留的记号会去那等吾。”
青时点点头,并未上前搀扶他,转过身继续走。
后面却无有声响,她回过头,就见贺今舟已倒在原地。
青时走上前查看,不料脚下打滑,两人一同跌落到小道旁侧的底坑。
贺今舟又吐了一口黑血,青时颤抖地张开掌心,黑血中透着红,他吐的是肺腑的血。
他昏迷在青时怀里,青时木纳地坐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青时能感到外头该是白日,透进来些许亮光照在贺今舟脸上。
青时不自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跟烫手般疾速缩回。
他迷蒙地睁开眼,声音虚弱,已无之前杀那二人时的硬气。
“青娘。去找京樵他们过来。”
青时眼圈一红,将手放在他伤口上,哽咽道“侯爷凭甚么觉着我会救你。”
贺今舟笑了笑,声若游丝。“青娘,你跟吾很像。”
“不!我跟你不一样,不要拿我跟你这种人比较!你铁石心肠,你不把人命当命。你杀了简瑶,杀了梦离。在你眼里,寻常百姓如老鼠微小,由着掌权者摆弄。我跟你不一样!”
青时视线模糊,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感觉到那双凤眸又在打量着她。
她恨透了这样的眼神,青时松开他,颤巍着手自腰间摸到那把匕首。
那日贺今舟将这把宝石匕首拿走,她在寝间内番找回来。
青时咬着牙,泪留到唇边,她将匕首对准贺今舟的肚腹。
贺今舟见她拿出匕首,嘴角微微弯起,反抓住她的手。
“青娘,死在你手里,我不亏。动手罢。”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你不要以为人人都会拜倒你脚下。”
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说话,手心那把匕首如沾了熔水。让她整个人发软,发融。
贺今舟似怕她反悔,握紧她的手往前推去。待推进一寸。
“啊!”青时将手匕一推,以手捂面呜咽起来。“我恨你,我恨你!”
贺今舟笑了起来,带起咳嗽,又呕了一口血,这回的血尽是鲜红色。
“恨我...呵,我不介意,恨叫人有力量。”
就似他恨贺明,贺明对贺漆穆永远是慈善眉眼,便是死,嘴里也念叨着他。他对他的恨,只不过是为着得不到东西滋生的怨气而已。
青时已站起身后退了几步,独自坐在一边的树桩旁。
她不知自己在想些甚么,一团黑线绕在脑间,缠在脖颈间扼住喉咙。让她没办法思考以后。她从符胤人那处回来不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么?
贺今舟已经闭上眼,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但青时知道他还活着,他这种人,就似打不死的豺狼虎豹,你放过他,等待的就是下一场扑食。万劫不复。
她为甚么要动摇?为甚么要犹豫?她不能这样。
青时刚站起身,就听见远远的喊声。
“侯爷!”“主子!”声音又多又密,是京樵的人来了。
她心里愈发的空洞无边,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京樵等人寻回他,他养好伤,杀李木那些世族,再报复谢无禅这些皇族,符胤旧党。
他还是那个居高临下,拿捏生死的京师一等公爵。
她是侯府承欢的暖床,任人逗弄的鸟雀。
跟阿兄约定好的寮县风光她再也没办法看到。
鸢尾花在院内随风摇曳,红霞漫天的朝阳。春去秋来,燕子在檐下驻扎,黄泥做成的窝粘稠可靠,小燕子们在窝里嗷嗷待哺。“青娘,快醒来罢!你阿兄说你若不起让婶子我拿戒尺来。”
青时撑着踉跄的身子,缓步走到贺今舟身侧。
她耳边简瑶的声音幽幽响起,“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你手里,我都相信。”
青时呼一口气,脸上的泪不知甚么时候已经干涸。
贺今舟缓缓睁开了眼,就见青时站在他面前,神色冷冷。
她在做甚么?她在褪自己手上那只龙空翠镯。
冷湿的手,冷涩的心。
青时将那镯子握在手心,仔细打量了瞬,忽的抬手扔在岩壁上。
“啪嗒”一声,龙空翠镯碎成两半,落在污浊的泥地里。
曾经同他的种种,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倒映,最终以看到阿兄的尸身幻灭。
青时闭了闭眼,她觉得她没有亲手杀他,已经很仁至义尽。
她以前也救过他的命,为他挡了剑,现在他是还她的。
青时上前拖动着他的身子,在这底坑处寻了个荫蔽的地界,又寻得草木遮掩住。
贺今舟很清楚她在做甚么,她是自己侯府的幽影,手段功夫都是他府中人教的。
许是外面下了细细的雨,这树林里起了层叠的浓雾。
他没有几分力气,只能这样看见她的身影迷迷蒙蒙在雾里,心口如被万根针扎,声音嘶哑的不像他的。
“青娘,吾只问你一句。在所有事未发生前,你陪吾在南堂居时,对吾可有过几分心思?”
那时她被迫着与他有了旖旎,她所有东西都是他教她的。
初尝情爱滋味。不免好奇。总要盯着他的眉眼看,转又露出懊恼的神情。他若要做出逾矩的动作,搂她肩,她虽怯怯但也会由着他亲热。
只是后来随着中堂的口舌多了,她也从简瑶那学得不少道理,便游刃有余的对着他,他再看不到她藏在谨慎面目下的另一面。
但有时他若回忆起来,总觉得那时她是对他敞开心扉的。可也怪那时他只顾着那些尊卑之说,不齿自己沦陷在奴籍人的柔情中。对着她不是冷面便是责罚。
四周万籁俱寂,一只飞鸟在林间穿梭,发出悲悯的声音。
青时的视线从那个碎镯转移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他还是那个摸样,刀剑眉眼,对自己权势,样貌,能力胜卷在握。
可她第一回觉得他很可怜。
“贺今舟,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日为你挡箭。”
话音一落,女郎决绝地转过身,自底坑上去。
贺今舟微睁着眼,他看着她那道青莲色的身影消失在迷蒙的山雾间。
她没有回头,甚至脚步都没有停顿。
他竟觉呼吸进的空气都带着刺痛,叫他睁不开眼睛。
他闭上眼,呼吸渐弱。脑中都是女郎走时的背影,和贺明将他丢在乱兵之下,带着那一家子人爬上马时的背影重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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