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是靴儿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简瑶在青桦街的伞铺等了半响,终于等到同乡的人。
她眉目间隐有些笑意,“这十多年不见,你老了。”
同乡的人笑着,眼角炸起褶纹。
“是哩,只是我干的活计苦,不比得你!在侯府做管事的,可不比我老的慢些!”
“可别贫嘴!”简瑶笑着,等定来的马车驶来。
“这下雪路难行,风又大,街坊邻居串门的人都少。我这千里迢迢的送你们,你们可得给我加钱呢!”车夫搓着手道。
那同乡人面露难色,简瑶却笑着将那银两递过去。
“回家,多少钱也是值了的。”
车夫数完了钱,笑喊着“大气!”
两人搀扶着上马车,正在话聊着,不知外头发生甚么境况。
原来的车夫不知何时被换了,驾马的人扯住马绳往一处小巷子驶。
“就带这点东西?倒将我衬的跟土包子一般。”
同乡的人抓起简瑶的小包袱掂了掂。
“本也没甚么要带的,这京师东西这么多,不是自己的贪心不得,该抛的还得抛。”简瑶淡然道。
同乡人捂嘴笑道“竟不知你悟出此等佛道来!侯府的风水果然养人。”
简瑶只笑笑,下意识要撩开车窗看看外面路况,可却发觉着车窗紧闭着。
“师傅,这窗子怎么打不开。”
外面没有声音回应,马车好似驶入了一处小道,车轱辘划在青砖路上的声音。
她立觉不对,撩开车帘就要往下走,却见着车夫正是侯府的侍卫。
“简师傅,对不住了。”他右手拿着把利剑,正透着冰凉的冷气。
从马车上下来的同乡人吓的大叫,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可偏偏没有任何回应,天寒地冻,积雪又越堆越多。
那侍卫转过身去,简瑶厉声道“住手!放她走罢。”
那同乡人见到侍卫的杀意,见他背过了身举刀往简瑶过去。
她忙不迭往巷口走,匆匆忙忙逃跑间。
在空荡的街上,似撞到了甚么人,抬眼一瞧,是个姑娘。
“姑娘,快快!那边杀人了!快跑,去报官!”
她吓的不清,说话哆哆嗦嗦,神情恍惚,说完这些话就跑远了。
青时蹙了蹙眉,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脚不受控制地往这人所指方向走去。
小巷里空荡荡,马车旁的马儿不安的嘶鸣着。
她缓步走上前,却见马车旁是躺着一个人,被地上的积雪簇拥着。
湛蓝绣花袄子,熟悉的脸庞,鬓边有几撮细细的白发。
鲜血正汩汩留在雪地里,暗红的颜色。
而简瑶睁着眼,脖颈间一个触目惊心的刀口,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着。
青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她甚至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到了嗓子眼。
恐惧的感觉顺着血液淌向四肢百骸,腿软得有些站不住,甚至有一种呕吐感在喉间跳跃。
她有猜过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贺今舟真的会下手。
她蓦地跪倒在地,冻红的双手抚了抚简瑶的脸。
膝上传来冰凉意,濡湿的彻骨冰凉也传达到心尖。
”简师傅...”眼前视线有一些模糊。
地上的女人的手指动了动,她微微侧了个头看向青时。
鹅毛大雪还在下,晶莹剔透滴落在她额间。
简瑶的眼神有些涣散,手紧紧抓的青时,好似在说不甘这样死去。
可这风声潇潇下,气脉越来越弱。
侯府的侍卫还是心软了没下狠手,但却给将死之人带来了折磨。
简瑶模糊间隐约看到青时难得脆弱的一面,欲出口宽慰。
“....你不会死。”因为你有侯爷,我看见过他看你的眼神。
她还想说,之前举荐青时接替自己的位置,是因为看中青时有和其中堂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侯爷喜欢她,说不定走的时候她能救她一命。
只是没想到,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可后面的话还未说完,薄弱的气脉已绝。
青时感受到她身子僵住,那种僵直好似也传达到了她身上。
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冷风将斗篷吹起,雪落在身上,凉丝丝的。
冬日里天暗的早,小巷子里没有,黑漆漆的。
青时却能看清简瑶脸上那刀很细很细的刀纹,这五年她在中堂训习时常看着的一张脸,可她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怖过。
简瑶死了,她无儿无女,故乡又那么远。
远到根本触及不到京师的权力,就这样都不愿意放过她吗?
她忆起简瑶说起家乡时候的向往,亮闪的眼神,而现在这个眼神现在是死不瞑目的凄厉。
青时仰头看了看天,大呼了一口气。
手中拳紧握,指甲深入肉里却觉不出痛来。
简瑶的死让她意识到,幽影十年期满的身契也是一场骗局,中堂等来的,只有死字。
会有不停的血液注入,那些丫头回继续习武,学技。
她太知道中堂幽影们依靠着什么活下去,但是这个希望被摧毁的一干二净。
青时想过的最后一个后路,就是跟阿兄的计划筹备不成,便等着契满走人。
可真相是,等来的是杀戮,为权力争夺者的筹码献祭。
她忽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深深无力感席卷全身。
在这场由旁人设定的棋局中,她们都只是猎物。
早早跌进精心布局的蜘网之中,等待的,只是收网那一刻的结束。
这样辛苦搭建心里高塔,一次次告诉自己。
等以后..等以后...但这种希冀在上位者面前来说多么可笑。
简瑶说,她不会死。青时完全明白她什么意思。
她离权力中心太远了,但她身边有一个。
她可以借他的手,她可以利用他迷惑他,蚕食他。
但简瑶一死,青时忽觉这样的希望无比渺茫。
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可怖货色,连跟了自己那么久的手下都能下手,更何况是有丁点喜欢的幽影。
青时心里暗暗起誓,她要即刻改变这种处境,这样把命运交托在旁人手里掌控的感觉实在难受。
她缓缓站起身,本来青桦街是来找华子夜的,可脚下却再走不动了。
雪花一滴滴落下,青时能感到自己的发被染湿,呼出的气即刻成了白雾。
恍惚间,她已然倒地,由着地上的雪堆将她侵蚀。
耳边是隔着雪的闷闷叫卖声,街上有个中年男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拢着箩筐喊道“京师又下雪哩,来看看,卖伞嘞!卖伞嘞!这拢南“伞乡”的伞哩,伞骨硬竹所制,工艺精巧,遮雪遮雨都可以的。”
“来看看,来看看!卖伞嘞!”
青时渐闭上眼,鼻尖有些身侧的血腥味。
不多时,少年看着人群中正围在街上一个小巷窃窃私语。
他提溜着手上的年货凑上前凑热闹,但很快脸上的笑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惊慌。
年货随意地扔在地上,华子夜摇晃着青时,喊道“喂!你怎么了?”
他用指腹摸向青时的脖颈处的脉搏,感觉到脉动,才松口气。
身旁一具女尸,旁的众人仍在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这个还活着,快去找医师来!”华子夜喊道。
人群中有个好心人要往外走去找医师,却被眼前人震住,渐往后退。
华子夜正摇晃着青时,正欲将她拉起。
忽觉身边的人群不对劲,不寻常的静默无声。
他抬头一看,就见身量高大着墨貂玄鹤斗篷的男人从人群中走来。
他只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女尸,就笔直地朝地上的青时看去。
如雕刻般的面庞,脸色却比这寒冬还要冰冷。
身边那撑着伞叫京樵的随从神色亦是精彩。
出什么事了?华子夜心里浮起许多问句。
贺今舟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子,先是检查脉搏,胳膊手脚儿。
最后将地上的女人打横抱起,越过人群,在雪花纷飞里往前走去,随从忙跟着撑伞。
他未正眼瞧华子夜一眼,面色阴霾的要吞人,冷眼扫过的看客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直到贺府的马车走远,留下的人手将女尸也带走。
才有人敢唏嘘几声,“侯爷这气势..真真是吓人..”
“那死了的是谁人?”
“还能是谁,不听话要逃的婢子呗。”
“.....紫荆山孤魂满片,侯府罪孽深啊...”
“闭嘴,少说几句罢!真不怕死啊!”
华子夜站直身子,呆愣在原地,看着在雪地中渐远的贺府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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