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权一双虎目直盯盯地看着他,面沉如水。
大厅内鸦雀无声,乌泱泱站了一堆人,却几乎听不见众人的呼吸声。
老虎要发威了,还是躲着些吧,不过更多人却存了一个看热闹的心思。
殊不知沈寻山并不是功名出身,不过是靠着一点军功,恰又跟对了人,所以直接升为了都尉。
在各位同僚之中,其实并不被人看得上。何况这位沈都尉一向倨傲,明明匪军出身,却时不时都要摆出一副刚正无阿的样子,倒像别人都是乱臣贼子一般,实在可恶。
这会儿,大家都一样了,不过都是叛贼,看他怎么说?
哪知道沈寻山淡然一笑,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卑职以为王爷谋略过人,又久镇幽州,正所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自该有智者当之。识时务者为俊杰,卑职定当全力拥护,并无二言。”
众位将官听得差点惊掉了下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薛都尉藏的挺深啊,见风使舵的功夫登峰造极。
秦二鬼竟也耐不住寂寞,上前撅起那张毛嘴,大剌剌地说道:“可不是呢,王爷那像狗熊一样大才学,大手段,我也佩服的七八九体伏地。”
众人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像狗熊一样的才学,明明是雄才大略嘛。
不过,柳权似乎听得很受用,微微笑了笑,神色间很有些得意。
“既如此,各位要同心戮力,开疆拓土,等本王收复上京,各位以从龙之功,自会加官进爵,威名显赫。”
殊为可笑!上京何曾丧失,又哪里来的收复?
“对对对,等王爷坐了龙椅,二鬼也能做个王爷什么的过过瘾。”
这个秦二鬼,简直口无遮拦。他是自比王爷嘛?或者王爷和他一般呢?
不过这会儿柳权兴致很高,竟然没有治他的罪。
登基仪式草草完成,柳权又开了厅前军事会议,力争联合金,蛮两国,先取北疆十六州,然后南下徐图大萧,不出三五年,大萧将变成大柳。
好不容易,一上午结束,众将官也累了,从厅内散了出来。
此时,沈寻山一把拉住秦二鬼,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二鬼,我们要马上逃离幽州,你可有什么办法?”
刚才他用话稳住了柳权,但柳权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斩杀他们是肯定的事情。眼下只有尽快逃离幽州,和九殿下他们会合才是上策。
两人正说着,恰这时,紫烟匆匆而来。
“沈都尉,秦统领,三少爷和霍敬被人带走了!”
柳权谋反,紫烟也得到了消息,意识到幽州不安全,正在打点行装,准备带着薛祁玉和霍敬一起逃离。不想红碧阁来了一群侍卫,不由分说,上前就把薛祁玉和霍敬带走了。
“不好,只怕柳权已经开始清剿活动了。”
沈寻山沉吟着说了一句。看来必须马上行动了。
“沈都尉,秦统领,王爷有事召见。”
不想一队亲兵侍卫正从那头跑步而来,有人还高喊了一声。远远地,也看不清是谁。
沈寻山和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直往西北角而去。那里却是马厩,府内所有的马匹都栓在那里。
一路直行,解下缰绳,三人上马,直冲城门而来。
眼下,城门紧闭。
“薛都尉奉王爷诏令,急等出城,速开城门。”
大老远,沈寻山就大喊了一声。
眼见三匹马疾奔而来,守卫看得清楚,头前那匹马上正是幽州都尉沈寻山。
“都尉可有王爷的玉牌?王爷吩咐了,凡出城者必须有王爷的玉牌。”
这时,秦二鬼的马匹已经赶了上来。
他单骑过去,冲着守卫诡异地一笑。
“玉牌啊,我这就给你拿。”
只见寒光一闪,那守卫的脑袋就掉了下来。
秦二鬼更不多话,打开城门,三人径直出了城。
与此同时,凉州这边也得到了柳权已反的消息。萧玄彻立即召集凉州众将官开了军事会议。
凉州城内现只有五千守军,而幽州城内却有十五万兵士,所以凉州城内的守军现在只够自保。
还有一点,别的还好说,只是城内粮草已经短缺,若不能及时供应,城内必生内乱。
“本公主知道,幽州的粮草都屯在城外太平粮庄,只是柳权肯定派重兵防守,一时只怕也攻不下来。”
薛绾对粮草一向比较上心,所以知道的清楚。
萧玄彻沉吟不语。
幽州反,凉州还要防备蛮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围城,现在凉州可谓内忧外患。就算现在禀报朝廷,一时半会也运不来粮食啊。
“九殿下,门外有人带着粮草要见绾公主!”
厅外冲进来一个侍卫官,估计太兴奋了,也顾不上行礼禀报,直接就说了出来。
不由得,萧玄彻心内也是诧异。来人是谁呢?想什么来什么。
“带他进来!”
不一会儿,侍卫官带着三人进来了,为首的正是沈寻山,后面却是秦二鬼和紫烟。
“小姐!”
见了薛绾,紫烟扑了过来,眼泪哗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小姐,三少爷被他们带走了。”
没有把薛祁玉带出来是她的失责,她实在愧对小姐。
“好了,我知道了,我们会慢慢想办法的。”
薛绾安慰着她,急也无用。
而沈寻山呢,也将逃出幽州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说来也巧,出城后,他们正遇见朝廷押送粮草的队伍,沈寻山呢就假传九殿下的命令,强行把队伍带了过来。
不由得,萧玄彻也是一喜。
解决了粮草的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平反了。当然,柳权已反的消息也要尽快上报给皇帝。
“邱都尉,本公主记得凉州素有矿城之说是吗?”
突然,薛绾问了这么一句。
邱石门点头。
“不知绾公主为何有此一问。”
薛绾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想必硫硝炭这种东西是有的。”
“凉州城内多有这三物,不知绾公主要做什么?”
萧玄彻也有些诧异,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要做火蒺藜这种东西,就要需要这几样。”
聪明如萧玄彻却已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怕叛军攻城?”
“我也是这么一想罢了,万无一失最好。”
萧玄彻微微颔首。
有备无患,未雨绸缪,她倒想的周全。
是夜,凉州的月格外圆,仿佛触手可及。
大地一片宁静。
如此静谧的夜,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薛绾坐在凉亭上,仰头看天。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这么做。
和浩瀚无垠的夜空比起来,人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小姐,小心夜里凉。”
紫烟在她肩上披了一件外衣。
随即,紫烟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看夜空繁星点点。
“紫烟,你的梦想是什么?”
薛绾微闭双目,悠悠然地问了一句。
紫烟想了想,然后说道:“紫烟没什么梦想,从小跟着九王,就一门心思想照顾九王。如今跟了小姐,又一心只想照顾小姐,别的,紫烟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薛绾睁开双眼,看着她,柔柔一笑。
“真是个傻姑娘!”
“那小姐的梦想呢?”
紫烟反问她。
薛绾轻轻地叹口气。
“有酒嘛,热热地烫一壶酒来。”
紫烟答应了,很快就准备了一壶热酒,还有两碟子小菜。
薛绾只管拿过来酒壶,猛灌了两口,粉脸通红。
她笑了笑,竟有一种寻常难以见到的妩媚。
一时,紫烟竟看呆了。小姐真乃天人啊!
“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我呢,也很有一些女儿情节。你知道嘛,十三岁的时候,我不小心落水,被一个人救了。后来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说了一句话,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以为那就是人生的全部,所以我义无反顾,众叛亲离跟了他。于我来说,薛家嫡女的身份算得什么?只要我们两厢情愿,吃糠咽菜又算什么?我从不在意什么统领不统领,那时,我要的只是一片真心!”
说到这里,薛绾嘴角的笑有一些薄凉。
“小姐说的是凌统领嘛?”
对于小姐休夫的故事,紫烟多少也是了解的。
薛绾点点头,又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酒意醉人!或者酒不醉人人自醉。
“可是女人也要成长的嘛。我从不抱怨那些,他叛了我,我也从没有怀恨过他。佛说,每个人来到你身边,无论好与坏,总会教会你一些什么。我啊,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太看重情义二字。功名如何?名利又如何?与我来说,总不及情义二字。否则,这人间该是多么的凉薄呢?”
“那小姐现在怎么想?”
“现在梦想于我,不过是四个字———问心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国无愧,于家无愧,于父母兄弟无愧!”
她半睁着一双醉眼,挑眉看着紫烟,指着紫烟的鼻子,神态俏皮无比,哪里还有公主的威严?
“于你,紫烟,也无愧!”
“阿绾于我又将如何呢?”
骤然,萧玄彻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他坐在不远处的廊檐下,神态闲适,不知听了多久。
一时,薛绾脸上的醉意更浓。女儿间,这么私密的话他却听见了嘛?
“九殿下从哪里听的?”
萧玄彻长长地叹口气,仰头看天。
“哪里都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