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春沉思一会儿, 再一次来到牛大嫂家,他面带焦急地说道:“牛嫂子,我还是想见一见秦大哥, 我这次不是为私事, 是有情况要汇报。”
牛大嫂盯着顾立春看了一会儿, 终于吐口:“行,你等一会儿吧。”
顾立春“焦灼”地等了20分钟, 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秦奋。
顾立春一看到他,就急切地说道:“秦大哥, 我有情况要向你禀报。”
秦奋见他这副样子, 不由得觉得好笑:“行,你说说看。”
顾立春看看左右, 见确实没人, 才低声说道:“就在一个多小时前, 我在这里遇到了于天蓝,就是人民路那个女疯子, 她非说我是她儿子, 拉着我不放。”
秦奋说:“哦, 这事啊,我也知道了。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怕她一个女人不成?”
顾立春连忙澄清:“秦大哥, 我不怕她。她对我没什么伤害, 就是她无意中透露出一些情报,我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汇报给你比较好。”
秦奋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 问道:“哦,什么情报?”
顾立春平复一下情绪,娓娓道来:“那个于天蓝一口认定我就是她儿子, 她觉得我不认她,是因为我嫌弃她的身份,她说她父亲留给她一栋房子,里面还有很多宝贝。我当时也就当个笑话听听,毕竟谁能拿一个疯子的话当真?”
说到这里,顾立春的神色突然郑重起来,声音也跟着变得低沉神秘:“后来她又说这些东西都被姓王的占了,姓王的不但占了于家的东西,还从别处搜刮了不少好东西,甚至还从革委会的仓库里拿东西,现在都藏在城西那栋房子的地下室里。房子刚被占时,她还有钥匙,偷偷地去看过。她还说以后,国家会把房子还给她,里面的那些宝贝都归我。”
秦奋一脸地若有所思,顾立春继续分析道:“秦大哥,你想,姓王的为什么不占人民路的那栋院子?那房子破是破了点,可是地理位置好啊,在市中心,上下班多方便?城西的房子那么偏,附近都没几个人。我越想越觉得于天蓝说的有可能是真的。这要是真的,那事情就大了,王年木侵占的可是国家和集体的财产啊。秦大哥,我们要时刻崩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对于人民内部的蛀虫更应该提高警惕。”
秦奋沉思片刻,突然站起来,重重地拍拍顾立春的肩膀:“小顾啊,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对于王年木这种蛀虫应该提高警惕。这样,我先去忙,等忙完我请你喝酒。”
顾立春忙说:“秦大哥,你先忙正事要紧。喝酒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奋冲他点点头,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跟牛大嫂打声招呼,告辞出来,顺便去了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和一撂大纸。
他回到旅社房间就开始奋笔疾书写大字报,名字取得十分引人注目,什么通缉王年木,活捉姓毕的,历数两人的罪行,一顶顶大帽子往两人头上扣。
武器先准备好,只要一有信号,他就开始发动攻击。
顾立春写了一叠大字报,买了几瓶胶水,和赵高一起出门,表面上是闲逛,实则是打探消息。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旅社附近转悠。他们在转悠的时候,正好碰到可疑的人,顾立春猜测这些人就是王年木派来的人。毕竟汽车站周围就那么旅社和招待所,只要稍一费心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顾立春把舞台留给这些人,他和赵高往城西去,去找葛珲,顺便打听打听消息,他们走到半路,刚好遇到葛珲。三个人赶紧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葛珲先向两人说明最新情况:“我来的时候,王年木的老婆和小舅子已经找到地窖了。王年木果然喝了很多酒,中风了,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
赵高兴奋地直拍大腿:“太好了。”
顾立春又问:“还有别的人去他家吗?”
葛珲想了一下说道:“嗯,好像还有一帮人开着吉普车去他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顾立春猜测那些人有可能是秦奋带去的,这速度真够快的。
顾立春把书包里的一叠大字报拿出来说道:“等天黑后,咱们把这些大字报贴到省政府、王年木家附近,还有大街上,能贴多少算多少。”
葛珲随便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的是王年木侵占集体财产、贪污公款、私藏武器、包庇敌特等等,措辞严厉,语气激烈,读下来让人酣畅淋漓。
里头还有一个姓毕的,说此人以前是个特务,因为贿赂王年木才得以释放,此人仍是个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叛徒和敌特,请广大人民群众务必提高警惕,甚至还在大字报上画了他的画像。
葛珲暗自称赞顾立春是个人才,瞧这大字报写得多有蛊惑力,竟然还会画画。
三个人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到天黑,各自分头行动,去贴大字报。
贴完大字报,三人再次碰头,葛珲说道:“立春,刚才我路过向阳旅社,看到有人在监视你们,就想了个计策,把王年木住院的消息放出去,他们很快就撤了。还有,我在附近碰见于姨了,她假装发疯也去找你,她跟我说,想见你,我就让她来我家等,你要觉得行,就去我家,要是没空就去忙别的事。”
顾立春稍一思索便决定去葛家,他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下次回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今晚正好见一面,把事情都交待好。
三个人摸黑朝城西走去。
路上,顾立春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计划没完成。”
葛珲忙问是什么计划,顾立春小声说了。
葛珲说道:“你这个点子是好,可是今天没办法实施啊。那姓王的住院,他老婆孩子小舅子肯定得去医院陪护,那房子里现在没人。”
顾立春一想也是,时间太紧了,干点什么事都得争分夺秒。
葛珲又说:“其实这事我做最合适,我离他们不远,住得又偏,半夜出门也没人发现,就是有一点,我长得不像老爷子。”
顾立春道:“没事,我教你怎么画妆,你沾上胡子,戴上帽子,再穿上他的衣裳,远远地看着像就行了。”
三人开始商量计划的细节和步骤,赵高听说顾哥又出新剧本了,还是个更刺激的鬼故事,就有点激动,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也想参加演出。
顾立春从随身行李袋中取出爷爷的旧衣服,郑重交给葛珲,到葛家后,又手把手教他一些简单的化妆手法,再准备一些道具,像拐仗,老花镜之类的。
他们三个在屋里捣腾,老葛赶紧去厨房做饭。不久,于天蓝带着东西赶来,她先是进来看了一眼顾立春,说几句话,见三人正忙着,便进厨房跟老葛一起做饭去了。
半小时后,三个人终于把需要的道具准备齐全,也幸亏葛家是捡废品的,家里各种小工具都很齐全,捣腾东西也方便。
他们出来时,桌上已摆上了六菜一汤。
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下,老葛开了一瓶景阳冈陈酿以示庆祝。
葛珲打趣道:“这酒可是我爸的宝贝,放了好几年了。”
老葛笑道:“今天高兴,开了。我跟你们说,这酒特应景,以前有武松打虎,今天咱们也打了老虎。我还有一瓶好酒,等咱们大团圆时再开。”
顾立春道:“我们那儿产的酒也很有味道,可惜我这次带来的送完了。等我回去,给你寄一箱,随便喝。”
老葛笑着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大家一起举杯庆祝。
大家一边吃菜一边随意闲聊,以前的现在的,想到哪儿说哪儿。于天蓝和老葛他们三个,都特别想听顾立春以前的经历。
顾立春就拣着有趣好玩的事情说了,特别是讲了他进农场以后的经历,中间还有赵高的戏份。
大家听得哈哈大笑,赵高有些无地自容地说道:“顾哥,咱俩以前那点事你就别提了。”
葛珲拍着赵高的肩膀安慰道:“你们是不打不相识嘛,很有意思。”
顾立春继续讲他的故事,讲他一路从临时工转正,再到农牧科科员,再到科长,中间也有孟念群和二伯的事。
“我跟你们说,我真得感谢我的那个对手王有成,若不是他,我还真不知道我的身世。当时二伯和念群在四分场的劳改院里,我在五分场,我根本没机会看到他们。结果王有成那家伙,一看他们两人长得跟我很像,就想拿我的身世做文章,偏偏我二伯就是不肯承认。王有成为了膈应我,还帮忙把我二伯和念群调到我身边,你们说他省了我多少功夫?等过两年,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我爸妈相认时,我得给王有成送一面锦旗。”
赵高拍手叫好:“顾哥这主意好,这锦旗咱们一起送,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收到锦旗时的脸色。”
大家又跟着哈哈笑起来,于天蓝笑着笑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孩子,你受苦了。乡下我也呆过,你养父母家那么多孩子,你的日子哪有你说得那么轻松?你不提那些苦日子,不过是不想让我担心罢了。”
顾立春忙说:“妈,你别哭。我真的过得还行。就是小时候苦过一阵,后来就好了。我养母是个好人,她结婚几年没有生育,捡了我以后连生了几个孩子,她一直觉得后面那几个弟弟妹妹是我带来的,对我跟亲生的没差别。就是养父不怎么好,不过,他人不在了,现在换了个后爸,人挺好的。”
老葛感慨道:“真是老天开眼,谁能想到,你竟然还能活着?你说老爷子要是还在,得有多高兴?要是你爸知道,又该有多高兴?”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潸然泪下。
葛珲连忙劝道:“爸,于姨刚劝好,你又招她。都别哭,今天是咱们大家团圆的好日子,今天咱们只是小聚,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能来个合家欢。来来,吃菜吃菜。”
老葛赶紧擦擦眼泪:“你说得对,不哭不哭,今天应该高兴才对。今天不止是咱们大团圆的好日子,还是那个王八蛋进医院的日子,真是双喜临门。”
大家一提到王年木,心情都十分爽快。
老葛心情颇好地说道:“据说那个王八蛋被抬走时,都人事不省了,我感觉应该是抢救不过来了,就算他命大被救回来,也肯定是一个残废,偏瘫、嘴歪眼斜跑不了,他呼风唤雨的好日子结束了。”
于天蓝只听葛珲提到一嘴,也不清楚他们的计划,就想问怎么回事,老葛顿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就是那姓王的没忍住,喝多了酒,老毛病犯了。”
于天蓝见他们不想说,索性也就不再多问。
赵高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们明早上就走了,不能亲眼看到。”
葛珲说:“没关系,我给你们写信或是打电话告诉你俩后续。”
老葛感激地说道:“立春,太谢谢你了,你真是雪中送炭,我正发愁小珲的工作呢,这个名额就给他。”
葛珲听罢也是满脸兴奋,对顾立春更加钦佩和喜欢。
顾立春说完,又把地址和电话写下来给他们,同时也记下了葛家的地址。
葛珲拿着地址和电话,不舍地说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顾立春道:“是啊,都出来六天了,明天是最后的期限。”
顾立春对于天蓝说:“妈,如果房子能顺利收回来,你们三个就搬过去住。那院子里人多眼杂,居住条件也差。”
于天蓝点头:“好,过几天,我去找革委会问问。”说着,她又问老葛父子俩房子要是能回来,要不要也过去一起住?
老葛思考一会儿,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你嫂子不在了,卓群他爸也不在家,我们两个光棍住过去不太适合,万一有人说闲话就不好了。你要是害怕,就让小玲跟你一起作伴。”
于天蓝叹息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交代完房子的事,顾立春又跟葛珲说:“小珲,我还有最后一件小事交给你。”
顾立春说着拿出一包零食给葛珲:“这里面有个信封,装着30块钱,你把这些交给王年木家的保姆王嫂子,就说是我借给她孩子治病的。你不必亲自出面,随便找个人就行。”
顾立春为了对付王年木,利用了这对朴实的夫妻,他多少心存愧疚,也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帮他们。
葛珲接过东西,答应道:“行,我会办妥当的。”
吃完饭,已是晚上九点,葛珲打着手电筒,送三人回去。
他们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市中心,于天蓝让三人等一会儿,她一路小跑回家,抱着两个包袱出来塞给顾立春,“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也没量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顾立春收下包袱,说道:“肯定适合,妈,你赶紧回家吧。”
于天蓝拉着顾立春的手不放,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哪句。
最后她只问道:“我明早来送你可以吗?”
顾立春摇头:“妈,明天车站人来人往的,不安全,你还是别来了。”
于天蓝说:“我可以继续装病,像白天那样。”
顾立春苦笑道:“这一招,咱得在关键时刻用。”何况,他也不忍心总让她装疯卖傻。
于天蓝幽幽叹息一声:“我这几天就跟做梦似的,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顾立春笑着说道:“我以后一有时间就过来,次数多了,你就踏实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于天蓝不住地点头。
顾立春又嘱咐道:“妈,明天别来车站,送行的还有别人。你就是去了,我也没法跟你说话。”
于天蓝再不舍,也只得放开顾立春,毕竟这都10点了,他们回去还得收拾行李。
双方在此分别,葛珲把于天蓝送回家再回去。
……
次日,清晨六点半,顾立春和赵高就拎着行李,下楼办退房手续。
前台招待不是昨晚的那位大姐,但也跟两人挺熟的,顾立春跟对方道谢道别。
他们一出旅社就看到了推着自行车的赵志荣,车把上和后座挂着绑着好几个袋子和网兜,一看就是给他的。
顾立春无奈地说道:“荣叔,你可怜可怜我俩吧,你看看我们都带了多少东西。”
赵志荣不为所动:“两个大小伙子,累点没事。这些东西是给你叔你妈的,还有我舅和老邓的。对了,还有大宝二宝给你买的礼物,你小子够有面子,大宝那家伙不知道随谁,抠得很,自己的零花钱从来不舍得花,这次是大出血,主动送礼,连你婶子都吃你的醋。”
顾立春笑着说道:“我真是感动,这个弟弟没白疼。”
赵志荣让他们把大件行李放自行车上驮着,三人有说有笑地朝车站走去。
车站人声鼎沸,扛着大包行李的人挤来挤去。
顾立春和赵志荣看着行李,赵高挤过去买票。
等到车票买好,赵志荣锁好自行车,帮着两人把行李抬上车。
等他们找好位置坐下,赵志荣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一路珍重,我得下车了。”
顾立春点头:“荣叔,你回吧,有空回农场看看,大家伙都很想念你。”
赵志荣笑笑,“今天暑假说不定就回。”
两人挥手告别。
十分钟后,发车时间到,汽车缓缓驶出车站。
等汽车转过一个弯,赵高突然说道:“你快看,于姨在车后面跟着。”
顾立春扭过头,看到于天蓝在快步跟着汽车跑,他隔着车窗朝她挥手,汽车越开越快,车后的那个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赵高慢慢转回脸,语气失落伤感:“也不知道于姨什么时候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顾立春说:“快了。”
气氛有些沉闷,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赵高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今天是个阴天,天空阴沉沉的,让人倍感压抑。
他咬着牙说道:“顾哥,下次我还跟你来,咱再干一票。”
顾立春:“下回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