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春快步跑过去, 赵高来不及细问,赶紧跟上去。
跑在最前面的孟东临人小腿短,纵是拼了命地跑, 也还是跑不过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们。
后面的那帮追兵们, 发出得意的笑声:“哈哈, 孟东临,有种你跑啊。”
跑在前面的那两个男孩子已经开始伸手去抓孟东临了。
正当顾立春要出声喝止时, 忽听前面传来一个女孩的怒喝:“拿开你们的狗爪子!”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巷子那头闪出来一个身穿蓝布棉袄、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孟东临一看到女孩子, 像是见到救星似的, 急忙往她身后躲。
那帮男孩子见到女孩先是一愣,随即开始大声嘲讽:“哟, 丑八怪来了。丑八怪, 你长成这样, 还敢跑出来,不怕吓着人吗?”
女孩双手叉腰, 声音响亮清脆:“我呸, 骂我丑八怪, 你们天天都不照镜子吗?你们瞅瞅自己都是什么熊样儿?一个个长得尖嘴猴腮、獐头鼠目,外面丑陋, 心里肮脏, 一看就是先天没遗传好,后天没教育好。大字不识几个, 脑袋空荡荡一晃直响。攒鸡毛凑胆子, 连欺负个小孩都抱团,一遇到比你们强的,吓得屁滚尿流。真是又丑又怂又凶, 你们这种货色,都有脸出来逛,我有什么不敢出来的?”
双方开始激烈对骂,女孩以一敌十,骂得这帮男孩子恼羞成怒,气极败坏。
骂不过,就有人叫嚣着要动手:“别废话,揍她!”
女孩丝毫不惧,一把扯过背后的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块板砖,对着他们一扬:“打就打,你们是要单挑还是一起上?我今天不把你们打成小太监,我就不叫孟青扬。”
孟东临一听说真要打架,吓得脸色发白。孟青扬推他一把:“还不赶紧跑,你在这儿只会影响我打架。”
孟东临虽然吓得双腿发颤,但还是咬牙说道:“小姨,我、我不会丢下你的。”
孟青扬不耐烦地吼道:“让你跑你就跑,别磨叽。”
说完,她一脚踹上孟东临的屁股,孟东临趔趄几步,只好往巷子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小姨,你小心,打不过就跑,我回去叫人。”
孟青扬见外甥走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只见她把板砖倒到左手,腾出右手伸进书包,又摸出一根用布包着的自行车链条,还动作娴熟地在半空中甩了两下,试试手感。工具齐全,她开始摩拳擦掌要动手。
男孩子们也各自从书包里拿出家伙,他们正要一拥而上,围殴周青扬。
顾立春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双方被吓了一跳,他们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杵着两个大人呢。
顾立春走到那帮男孩子面前,严肃地问道:“你们一帮人去围攻一个女孩?好意思吗?要脸吗?”
为首的那个黑壮少年,神色骄横地说道:“关你屁事,哪凉快呆哪儿去。”
顾立春还没来得及行动,赵高一听到这小子敢出言不逊,一个箭步窜过来,像拎小鸡似地拎起黑壮少年,凶神恶煞地骂道:“你小子,活腻歪了是不是?”
大家一看他们的小头头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的拎起来,不由得害怕起来。
黑壮少年在众小弟面前被赵高拎起来,毫无反抗之力,觉得丢脸极了,他大声喊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掏出家伙事上啊。”
顾立春轻而易举地制伏了队伍里第二壮的男孩子,问道:“你们真的要打架?”
众孩子战战兢兢,再不敢妄动。
他们不敢动手,但是敢动嘴啊,于是,为了证明自己打架的正义性和合理性,他们开始一起控诉孟青扬。
“两位大哥,你们别把那个丑八怪当成正常女孩子看,附近的人谁不知道,她打架最狠最凶,下手最黑?”
“对,上个月他把我们的刘哥给打得三天上不了学。”
“是是,孟青扬就不是个正常女孩子。”
……
孟青扬听到这帮人骂自己,立即大声回骂:“我呸,一群脓包怂货,你们的脸皮都卷大葱吃了吗?我下手再黑也没欺负过比我小的,哪像你们。你们这种人活着都是浪费粮食,你们的爸妈造了什么孽生出你们这么个玩意儿。”
现场又开始了激烈对骂,乱成一团。
因为顾立春和赵高拦着,群架自然没打起来,男孩子们只好地悻悻离开。
走的时候他们还不忘放狠话威胁孟青扬:“丑八怪,你给我等着吧。”
孟青扬的脑袋高高地昂着,放的话更狠:“蠢驴笨猪们,你们给我等着,惹急了我,我送你们去见马克思。”
男孩们一哄而散,孟青扬快步朝顾立春这边走过来,向他和赵高道谢。
他们刚才隔得远,光线又暗,彼此看不清对方。这一会儿一走近,顾立春才看清孟青扬的长相,很可爱的一个女孩,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灵动,看人时大胆直接。左脸颊上有一块很明显的红色胎记,这也是刚才那帮男孩子叫她丑八怪的原因。
孟青扬也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顾立春和赵高,只是顾立春用围巾遮挡住了脸,看不清楚。
她将目光转向赵高:“这位大哥,你也是道上混上的?你是哪个战斗队的?”
赵高:“……”他长得就那么像道上的?
顾立春和气地对孟青扬说道:“我们是雷锋战斗队的。小妹妹,你在外面逗留这么晚,你妈妈不担心吗?”
孟青扬没有回答顾立春的话,而是仰起头盯着他的脸,敏锐地问道:“这位大哥,你为什么总是用围巾挡着脸?咱们是不是认识?”
顾立春正在思索着要不要露出真面目与跟孟青扬相见,忽听得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只见孟东临和另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跑过来了,那男孩看着文质彬彬的,气喘吁吁地喊道:“青扬,快跑,龙马战斗队的马哥来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拽着孟青扬就跑,一边跑一边说道:“别逞强,省得你妈担心。”
孟青扬扭过头来喊道:“两位大哥,你们跟上,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孟东临本来也跟着跑了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又噔噔地折回来,伸出手拽上顾立春跑,一边跑一边像小大人似地招呼赵高:“快跑,好汉不吃眼前亏。”
跑了一阵,顾立春喘着气硬停了下来,对三个孩子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我们分头行动。”
孟青扬迟疑片刻,飞快地问道:“也行,你们住在哪里?”
顾立春听到巷子里追赶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极快地应答道:“我叫顾立春,住在向阳花旅社。”
孟青扬突然一抱拳:“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她干脆利落地带着另外两人离开了。
赵高盯着三个孩子的背影,怔了一会儿,才说道:“省城就是跟咱们农场不一样,孩子的战斗力都那么强,大人不得更厉害?”
顾立春苦笑道:“城市是风暴的中心,还是农村相对安全些。”
赵高心情复杂地叹息一声,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顾哥,刚才那俩孩子姓孟?那小男孩长得跟孟念群有点像,所以他们是?”
顾立春也不隐瞒:“你猜得没错,男孩子是孟念群的外甥,女孩是他堂妹。真是巧了。”
赵高又是惊奇又是感慨:“确实巧。”
一听到是孟念群的亲人,赵高的正义感更强了。
他跟顾立春商量:“顾哥,虽然打小孩子显得不地道,可我还是想揍他们,让他们长点教训。”
顾立春冷静地说道:“单纯地揍一顿没用,咱们过几天就离开了,咱们一走,他们会变成加厉地报复在两个孩子身上。”
赵高一想也是,说道:“顾哥,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顾立春把赵高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赵高欣然同意。
没多久,龙马战斗队的队员们便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刚才领头追孟东临的黑壮少年现在成了一个黄胖青年的小跟班,这个黄胖家伙应该就是马哥。黑壮少年有了人撑腰,气势大涨,指着顾立春和赵高喊道:“马哥,刚才就是这两人欺负我们兄弟。”
马哥很有大哥派头地说了声:“放心,一会儿哥替你削他俩。”
顾立春淡淡地瞥了这群人一眼,他们约有十五六个人,最小的才八、九岁,最大也的不过十六七岁。这些人本该在学校里读书,如今却在社会上胡乱释放他们无处发泄的精力和过剩的自我意识。
顾立春经历过这个年纪,还制止过几起性质恶劣的校园霸陵。他知道,他们中间有些人的恶意非常纯粹,残忍得令人发指。而这个时代又放大了他们心中的恶念,让他们愈发无所顾忌。这种恶意必须得到控制,不能因为他们年纪不大就轻轻放过。
既然他们的大人没空教他们做人,那他今晚就帮他们个忙。
马哥抱着肩膀,一声令下,命令小弟们把顾立春和赵高团团围住。
顾立春仿佛没看到他们似的,此时他正不慌不忙地给赵高点烟,他一边点烟一边感慨道:“赵哥,这省城感觉没啥意思,不如青海带劲。”
赵高粗声粗气地道:“是啊,忒没劲。干啥都没劲。酒不够烈,羊肉也没羊肉味,就连打架都没劲。一个个都是窝囊废,老子还没施展开手脚,他们就开始哭爹喊娘的,哪像咱们在青海那会儿,一打架,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捂着脑袋上的血窟窿还能把对手撵上三公里。”
两人就那么云淡风轻、气定神闲地聊着天。
围观的龙马战斗队成员面面相觑:这两人被这么多围攻竟然还能不紧不慢地拉家常话当年,真是狠人。他们内部确认一下眼神,这两人肯定是他们道上的,而且道行比他们还高。
战斗队成员们一个个像扎破了的轮胎,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嚣张的气焰渐渐不复存在。
赵高深深地吸了口烟,狠狠地吐了个大烟圈,他本来就长得满脸横肉,一脸凶相,这么一装,倒是更像道上的大哥。
他无意间转脸一看,像是才发现这帮人,他斜楞着眼把他们打量了一通,神态骄横又不屑:“你们干啥呢?都瞅啥?”
众人噤声不语,顾立春又加了一把火,对赵高说:“赵哥,要不要我放个信号,让兄弟们都过来?”
赵高淡淡地说道:“不用,他们会自己找来的。”
那个黄胖子马哥一听说这两人还有其他兄弟,终于下定了决心,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慢慢走出来,满脸带笑,上前给赵高递上一根烟:“我叫马志,大家都叫我马哥。大哥,我瞧着你眼生,是新来的?你们地盘在哪儿,改天小弟我去拜访拜访。”
赵高神态高傲,不太想接这烟,顾立春帮着接了过来,和气地替赵高回答道:“我们赵哥话不多,我代他回答。是这样的,我们刚从青海回来,赵哥年轻时犯了点事,不过别担心,现在已经刑满释放。他呢,在青海劳改农场受到别人的恩惠,这次路过省城就想来报答报答他的亲戚。你说巧不巧,刚才我们一进巷子里就看到有一帮人在欺负他恩人家的孩子,那小男孩才五六岁呢,虽然我也不是啥好人,但我还是挺瞧不上这种没品的人。”
马哥是这附近的人,自然知道孟家有人在青海劳改,又看赵高一脸凶相,还真像个犯过事的。他心里已经信了几分。
他狠狠地瞪了黑壮少年一眼,转过身,啪啪扇了他几巴掌:“刘三,你他娘的以后别给哥丢脸。”
黑壮少年低着头,咬牙答道:“是,马哥。”
其他人面露惊惧,都不敢抬头看马哥。
赵高看向顾立春,意思是问这戏接下来该怎么演,顾立春觉得戏跟话一样,一定要适可而止,恰到好处。
他走过去拍拍马哥的肩膀,亲切地说道:“小马,你很不错,是个干大事的人。改天咱们一块喝酒。今天就这样吧,都散了吧。”
马哥:“行,那就散了。改天我请客,请两位一起喝酒。”
马志带着那帮小弟散了。
顾立春观察着他们的撤退路线,便带着赵高堵住那个叫刘三的。
刘三吓得瑟瑟发抖:“赵、赵哥,我以、以后不敢了。”
赵高居高临下地望着刘三,突然伸手胡噜一把他的脑袋,再摸一摸他有脖子,冰凉的触感,让刘三情不自禁地打个冷战。
顾立春在旁边配音并加上台词:“赵哥,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好的脑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砍了?”
赵高临时发挥,摇头叹息:“我是说,这脖子挺好挺细,一扭就断,嘎巴脆。”
刘三只觉得脖子上冷嗖嗖的,浑身抖如筛糠。
威吓够了,两人才慢慢悠悠地离开,他们一离开,刘三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越想越后怕。
顾立春和赵高不知道的是,他的配音旁白加上赵高的手,成为了刘三一辈子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