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草丛动了,从下面钻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年身材瘦得像竹竿,裤腿短了半截,满是污泥的脸上一双眼睛像是两潭寒泉似的,明亮又冷冽。少年的目光充满警惕和戒备,整个人像一头警惕性极高的小兽,随时准备逃入深林。
顾立春莫名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他问道:“上次偷窥我的也是你?”
少年冷冷地回答道:“我本来就在这里,没有偷窥你。”
顾立春紧追不舍:“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少年的眼里迸着仇恨的光芒:“我躲着你们顾家村的每一个人。”
顾立春心头一突,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呀,这个林子旁边就是那些下放的人居住的地方。
那么他就是……
“你就是那个反……你叫陈禹是吧?我叫顾立春,我们在县城黑市见过面。”
陈禹一脸警惕:“你想干什么?你要敢举报我,我就举报你,咱俩谁也得不着好。”
顾立春往前走近几步,少年眉头一皱,忙后退几步,他是见过顾立春怎么打人的,当下便色厉内荏地道:“我告诉你,我打起架不要命,我劝你最好别动手。”
顾立春忍俊不禁:“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动手,我以前打过你吗?”
在他的记忆中,原主从来没欺负过人。
陈禹想了想,摇头:“你是没打过我。”打过他的人,他都记得,一辈子都记得。这个顾立春从来没打过他,也没骂过他。可那又怎样,他也姓顾,是顾家村的人。
顾立春有心跟他缓和一下气氛,便说道:“我知道你受过顾家人的欺负,可我跟他们不一样。”
陈禹咬着牙答道:“你是跟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更狠更有脑子,你这样的才最可怕。”
顾立春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夸奖。”
陈禹:“……”这人听不懂人话吗?
顾立春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我给你一个建议,对于又狠又有脑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当他的敌人。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你说是吗?”
陈禹暗自冷笑,朋友?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顾立春本来也没打算立即跟他成朋友,话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临走前,他还嘱咐对方一句:“以后,不要再躲在暗处偷窥我,要是再被我发现,我就往你藏身的地方泼粪水。”
陈禹满面怒容:“你敢。”
顾立春面带微笑:“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两人不欢而散,双方谁也不在意。
顾立春回到家里,顺便问了立夏关于陈禹的事,立夏说道:“你说那家伙啊,我知道,咱村里的孩子经常一起揍他,每次都揍得可狠了。”
顾立春又问:“你和立冬打过他吗?”
立夏想了想,说道:“我没跟他打过架,他又没惹我。不过,立冬跟他打过架。”
顾立春眉头一挑:“说说怎么回事?”
立夏道:“那是去年的事,那家伙骂咱顾家村的人没一个好人,还说等他长大了,要报复咱们。立冬生气就跟他打架,好在立冬气力大,也没吃亏。”
顾立春嘱咐立夏:“这家伙恨大伯一家,但跟咱没关系,以后尽量别惹他。”
立夏连忙说:“哥,你是知道我的,只要别人不欺负我,我才懒得招惹别人,有那时间找点吃的不好吗?”这话完全没毛病。
出发前的晚上,二奶奶又给顾立春送来一身军绿色的新衣裳。
顾立春忙推辞道:“二奶,我有衣裳。”这个年代买布是需要布票的,攒点布不容易。
二奶奶说道:“就按你的尺寸做的,你不要,总不能让我这个老婆子穿吧。你拿着,你是去市里,穿得太破了也不好。”
顾立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确实不怎么好,但这是他最好的衣服。本来,他想着要不行,就找个地方从农场拿一身工人穿的工服凑和一下。哪里想到自己还能有新衣裳穿。
“谢谢二奶奶,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老人家。”这话是真心的,老人家对他真的挺好。
二奶奶欣慰地笑道:“好好,我等着享我大孙子的福。”
二奶奶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让立春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
立夏立冬回来后,看到顾立春的新衣裳,满脸地羡慕,左摸摸右摸摸。
立夏想想试试,顾立春大方地让他们都试试。
立夏先试的,他的身量像个豆芽菜,穿上着实不好看,又大又长,看上去空荡荡的。可这不妨碍人家臭美。
立冬长得壮实些,穿上稍好看些。
顾立春说道:“我这次去姑姑家,想让她帮我找个临时工,我当上工人,领了工资给你们扯布做衣裳。”
“真的吗?”立夏激动得两眼放光。
立冬比较务实:“大哥,我不要新衣裳,你这身衣裳穿小了给我行不行?”
立夏觉得自己亏了,马上说:“大哥穿小了,应该轮到我,然后才轮到你。”这年头大家都穷,孩子又多,要是老大还能有机会穿新衣裳,剩下的一串都是小的捡大的旧衣裳穿。
这衣裳还没小呢,两人就开始争起来了。
顾立春摆摆手:“别吵,以后都有,你们俩给我好好学习,积极干活,过年有奖励。”
两人一齐欢呼,他们还想再逗留一会儿,却被田三红给骂走了:“你哥明天还得早起呢,你们俩赶紧给我回屋睡觉去。”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田三红就起床了。她熬了小米粥,烙了饼子,煮了三个鸡蛋。顾立春吃了一个煮鸡蛋,一个杂面饼子,剩下的杂面饼子和鸡蛋,田三红让他带走路上吃。除此以外,又给了他两块钱。顾立春没要,家里总共就没几块钱,他身上有钱。但田三红执意给他,他只能先拿着。
收拾完毕,顾立春提着行李袋子,背着自己上学时的旧书包,里面装有一些零钱,大头都在空间农场存着,再安全不过。
等到了二奶奶,她给自己准备了一包吃的,茶鸡蛋、肉干、饼干、包子,还给他一个半旧的军用水壶,看年头应该是二爷爷生前用的。
二奶奶再三叮咛:“地址你放好,千万别丢了,最好是背下来。或者多写几份备着。你要是找不着,就去你姑或是你姑父的单位,你姑的单位叫东风供销社,你姑父在农垦局上班。”
顾立春反问一句:“我姑父在农垦局?”
二奶奶点头:“是啊,就是那儿。”
顾立春心中一喜,接着问:“那农垦局是不是管着农场?”
二奶奶茫然地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要说农场,咱这不远不就有一个?叫红河农场是吧?”
顾立春怕露馅,连忙找补:“哦对,你不提我都忘了。”
顾立春打算有机会好好跟姑父聊聊。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期的农场都是军垦农场或是国营农场,占地面积特别大,他的那个小农场跟人家完全没法比。说到农场,他的小农场里的作物也成熟了,可以收割了。只是前段时间一直忙秋收,这几天又忙着为出门做准备,一直没时间。这次去市里可以好好运作一番。
坐上拖拉机,一路颠簸着去了县城。叶超还真够意思,一路把顾立春送到县城汽车站,叶超帮忙看行李,顾立春去买票。票价是五块二,顾立春拿着票和叶超一起把行李搬上汽车,找好座位坐下,叶超就下车了。
趁着车上乱糟糟的没人注意他,顾立春把手伸进包袱里面假装整理行李,把一些东西顺手扔进农场,包袱还是三个,但里面空了很多,拎着也轻便许多,等到了市里再拿出来便是。
又等了半小时,车上的人满了,半旧的汽车才缓缓开动,路况不好,汽车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摆摆的。车里的味道也开始变得难闻起来,烟味、饭菜味、汗臭味、脚臭味道混杂在一起,顾立春选得是靠窗的位置,他打开窗户透透气,才感觉略好一些。早上起得太早,汽车开动不久,顾立春就开始打瞌睡。
他可没敢睡得太熟,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肩膀。
顾立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楚是一个四十来岁、面孔黝黑的农民大叔在晃他。
大叔面相憨厚,见他醒来,咧嘴一笑:“小兄弟,有人在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