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嫌少?大厨挣的多,可你们没那手艺呀。”徐强乐呵呵的看着他:“别想的太简单,饭店里的砧板工和在家自己做饭切菜不一样,你们一点经验都没有,刚去只能算是学徒工,能拿二百美元就不低了。何况每天实际工作时间不长,又不耽误上课,正好适合你俩现在的情况。”
李宝庆低着头沉吟不语,胡易忙应道:“不嫌少,不嫌少,挺好的。有钱挣就行呗,我们俄语不好,哪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你说呢宝庆?”
“也对。”李宝庆扭捏笑道:“俺俩现在这情况,拿二百也不孬了。”
“说起来呢,二百美元的确太少。你们白天上课,晚上上班,肯定很辛苦。但是不妨把这当成一份暂时应急的差事,等将来找到更理想的工作再说。”徐强正色道:“何况在那种饭店上班没危险,不遭罪,既不担心警察查身份,也不害怕流氓光头党。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舒舒坦坦的,每天上班还能顺便解决一顿晚饭,换作别人我还不愿介绍过去呢。”
“是噢!还能省不少饭钱呢!”李宝庆豁然开朗:“谢谢强哥!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上班?”
“不着急,现在中国厨子都放假了,估计要等过完年才回去。改天我先跟厨师长打个招呼再说。”徐强抿了一口白酒:“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们,过些日子给我打电话吧。”
数日之后,回家过年的学生们陆续返校。周大力携重金满血归来,箱子里装了许多零食和好烟,回宿舍当天便请两个营养不良的同屋一起去楼下阿拉伯餐厅痛痛快快搓了一顿。
紧接着,于菲菲也从国内带来了胡易望眼欲穿的三千三百美元,胡易直接先抽出五百借给李宝庆,二人从此告别了数着卢布过日子的苦逼生活,
临近月底,徐强那边也有了动静,带上胡易和李宝庆一起去见黄海饭店的中餐厨师长。厨师长跟徐强称兄道弟,但并没有因此对他带来的两个学生高看一眼,待徐强走后便将二人带进厨房,冲着一个胖厨师喊道:“老魏,老魏!别吃了!”
胖厨师正倚在
墙角咔嚓咔嚓啃黄瓜,被厨师长一嗓子吼的吓了一跳,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嘻嘻,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嘛。”
厨师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知道你闲,给你安排点事儿。”说着冲身后一指:“这俩,新来的砧板。你负责安排他们干活,先带他们熟悉一下。”
“好来!”老魏答应一声,等厨师长一走便又举起剩下的半截黄瓜,一言不发继续啃了起来。胡易和李宝庆在旁边毕恭毕敬的站了片刻,陪着笑问道:“那个…魏老师,您看我们干点啥?”
“干点啥?”老魏将黄瓜把儿一扔,随手又摸起一个西红柿咬了一口:“干活呗!这会儿还早,你俩可以先去那边拿几根胡萝卜切丝练练手,要求粗细均匀,长短差不离儿,每一根都得和火柴棍似的。”
从那天起,胡易和李宝庆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上班地点距离友大很远,坐地铁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二人每天下课便直奔地铁站,下班后急匆匆赶在宿舍楼锁门之前回来睡觉,虽然起初不太适应,但也只是手腕和臂膀略感劳累,并没觉得特别辛苦。
黄海是一家俄罗斯人开的中高档饭店,餐厅精致豪华,厨房明亮整洁。这里既有中餐也有西餐,可自助、可单点,中餐主要在晚上供应,以鲁菜为主。菜色不是特别丰富,多为较具代表性的家常菜,价格却动辄上百卢布,与国内饭店相比贵了数倍,但在莫斯科只能算是中上水平。
中西餐厨房各自独立,中餐厨房里大部分是中国人,工作起来各忙各的,只有老魏时不时过来安排胡易和李宝庆干这干那,或是指点几句。
老魏是中餐尾灶,三十多岁年纪,口音带着浓重的山东腔,大脑袋粗脖子,两只眼珠子贼兮兮乱转,看上去一副油头滑脑的样子。其实这人性情还算比较憨厚,只是有些贪嘴爱占小便宜,总喜欢在厨房里偷吃些什么。
刚开始那些日子,胡易和李宝庆基本只能干点杂活,上案板切菜主要以练手艺为主。一刀一刀慢慢切还勉强凑合,速度稍快手上便没了准头,切块大小不一,切片厚薄不
匀,切丝有粗有细,经手的菜完全达不到标准,只能留给大家当工作餐。老魏也不着急,有时撸起袖子过来亲自示范几下,有时啃着黄瓜在旁边冷嘲热讽几句:
“噎?小胡,你咋哭了呢?哦,切洋葱啊。木办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赶上切洋葱啊。”
“嚯!李老弟,这切的是土豆丝儿吗?你是想给麦当劳切薯条吧?甭琢磨啦,白搭,人家那都是机器切的。”
“哎呀妈呀,切手啦?你看看,血忽淋拉的,赶紧上水龙头冲冲!再拿个创可贴粘上!木事儿,砧板哪有不切手的?习惯习惯就好了。”
眼下莫斯科还是冬天,黄海的中餐生意不太红火,中餐厨房相对比较清闲,厨师们没事的时候便三两成群凑在一起抽烟聊天。胡易和李宝庆年纪最小,又是初来乍到,其他人对他俩不冷不热,只有老魏愿意跟他们闲聊几句逗逗闷子,或是讲一些后厨的规矩和趣闻。
几天下来,两人和老魏很快混熟了,也发现了他与别人的不同之处:其他灶头厨师都只负责炒菜,别的一概不管不问,老魏却一天到晚忙忙活活,既上灶热炒,又负责冷拼;一边跟其他师傅沟通,一边指挥别人洗菜切菜,简直比厨师长还操心。
胡易对此很好奇,趁着晚餐高峰期过后的休息时间问道:“魏哥,我看后厨的中国人属你最忙活,就像大总管似的。你应该不是专门炒菜的大师傅吧?”
“什么话!当然是了!”老魏圆睁二目,对他的质疑感到十分震惊,转而又悻悻道:“其实我以前是管顺菜的,后来老板觉得中餐淡季时比较冷清,没必要安排专人顺菜。正好去年年底四灶走了,厨师长就让我先顶上。不过顺菜这摊活又不能没人管,所以还是让我暂时兼着。”
“我就说您和其他大师傅不一样嘛。”胡易得意的看着老魏:“顺菜是干啥的?端盘子给客人上菜吗?”
“扯淡!那叫传菜,是餐厅岗位,和后厨不是一码事儿。”老魏愤愤然掐灭烟头,摸起一根胡萝卜啃了一口:“顺菜主要负责在灶头和砧板之间协调工作进
度,根据前厅点单情况指挥你们切菜、帮大师傅安排备料,那可是个经验活,有相当一部分工作内容接近管理岗位哩!”
“噢!”胡易和李宝庆一头:“果然是大总管。”
“那当然,论岗位级别嘛…咳,仅次于大师傅吧!”老魏面色郑重,煞有介事的说道:“别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这份工作,一般厨房要求顺菜能上能下,必须熟悉后厨全部工作流程,啥活都拿的出手才行。雕个花啦,卤个肉啦,摆个盘啦,都得信手拈来。砧板缺人了,拿起刀就能切;灶上忙不过来了,抡起勺就能炒!知道这叫啥不?这叫万金油!”
“原来如此!”胡易肃然起敬:“我还以为您手艺不行,没想到您是…您是…”
“样样通,样样松。”李宝庆接口道。
“小兔崽子,变着花损我。”老魏佯装发怒,却听厨师长远远喊道:“老魏,老魏!前面忙的差不多了,给大家弄口吃的!”
老魏起身走向炉灶,回头指点着二人笑骂道:“嫌弃我的手艺是吧?等会儿别吃我炒的菜!”
“吃!吃!”李宝庆踩灭烟头,屁颠屁颠跟了过去:“您炒菜特别棒,有空教我两手行不行?”
老魏抓起饭帚在炒瓢里飞快转了几圈,笑眯眯的看着李宝庆:“教你干啥?你想当大师傅?”
李宝庆咧开大嘴笑道:“我哪能有那本事,无非是学会了回去自己炒菜吃呗。”
“那你可别跟我学。”老魏怏怏倒掉刷锅水:“现在这时节来吃饭的大多数是老毛子和外国人,中餐得照顾他们的口味做改变,炒出来的菜连我自己都不爱吃,也难怪你们嫌弃。”
“是哦。”李宝庆挠头道:“怪不得,有时候看你们炒的菜感觉有点…不对劲。”
“能对劲就怪了!”老魏慢悠悠的叉起腰:“就拿西红柿炒鸡蛋来说吧!咱们中国人做这道菜讲究酸甜适口,红黄搭配,好吃又好看。可是经理说老毛子不喜欢烂乎乎的西红柿,所以给他们炒菜就要调整比例,一盘子黄澄澄的鸡蛋上点缀着两三块西红柿。你说
,那叫啥玩意儿?干脆改用番茄酱炒鸡蛋算了!”
李宝庆皱了皱鼻子:“是啊,老毛子真不懂咱们中华美食。”
“这还是次要的。”老魏继续大倒苦水:“咱们这里中餐以鲁菜为主,特别讲究用酱油调味。可是老毛子吃不惯呐,所以我们炒菜就只能尽量少放,有些菜干脆就改成不放酱油。你说,吃起来还能是那个味儿吗?”
“不放酱油?那怎么行?”李宝庆连连摇头:“难怪平时看你们炒菜总觉得太清淡。”
“就是嘛。”老魏悻悻赌气道:“所以啊,在这鬼地方炒菜没啥技术含量,只要记住一点就行:能不放酱油就别放。反正他们也吃不出个好歹来。”
“嘿,记住了。”李宝庆傻笑几声。厨师长在旁边不耐烦的咂咂嘴:“行啦老魏,整天叨叨这几句不嫌腻歪吗?赶紧炒菜去,大伙都等着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