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你那点出息,咱有基础,好好学还怕毕不了业?”胡易轻蔑的瞥了李宝庆一眼,见他还是一脸毫无信心的样子,又道:“换学校不就是为了换个专业嘛!我俄语学的还行,就是工科类课程搞不明白,换个简单点的文科专业肯定没问题。你虽然比我差一些,但再学一年应该也能毕业。”
李宝庆咂着嘴唇考虑了好半天,犹豫道:“再上一年预科?那也挺丢人的,而且还得再多花一年钱。”
“就当是复读嘛,总比半途而废打道回府好多了吧?”胡易向前倾了倾身子,掰着手指头道:“我想了很长时间,莫斯科适合咱的学校无非就那么几所:莫大、友大、普院、列师——莫大学费太贵,暂且不去考虑,剩下的三个你觉得哪儿比较好?”
李宝庆皱着眉头喝了口啤酒,喃喃道:“普希金学院?这老小子跟别人决斗被崩死了,不吉利,不能去。”
胡易接口道:“列宁师范嘛,也不太理想。师范类院校听起来不大气,给人感觉就业面特别窄。”
“是,你说的没错。”李宝庆不自觉的附和道。
胡易已经依次收回了三根手指头,竖着仅剩的一根食指在李宝庆面前晃了晃:“那剩下的就只能是…?”
“友大?”
胡易点头道:“我认为友大最合适,虽然比莫大差一截子,但学费也便宜啊!何况友大排名不低、也有点名气,又是综合类大学,可选择的专业比较多。”
李宝庆默默琢磨了一会儿,伸手点指着胡易说道:“啊!你小子刚才还说在俄罗斯呆烦了,其实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要去友大,直到今天才说出来对不对?你这人城府可太深了,太深了!”
“嗐,你个傻帽,这叫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胡易抿嘴一笑:“其实呢,到底要回国还是留下重读一年预科,这件事我还没最终下定决心。不如咱们先去友大报个名,只要拿到邀请函就算是保底留住了继续上学的机会;等着暑假回国跟爸妈那探探口风,若是在国内有更好的路子就不回来了,没有的话就老老实实去友大读预
科。这样咱们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中,到时候见机行事,岂不稳妥?”
“稳妥,稳妥!你小子可真够油的!”李宝庆傻笑几声,又闷闷皱起了眉头:“咱俩就这么直接去友大报名?人家能答应收咱吗?”
“为啥不收?玛季不也是交钱就能上吗?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胡易起身拍了拍屁股:“说定了,不许反悔。现在街上光头党还没消停,咱俩先考虑一下读什么专业,等过段时间再去报名。”
“行,听你的。”李宝庆点了点头。
“到时候把绳子带走。”胡易伸手随意一拨,将那根晾衣绳拨的在空中跳了几下:“明年不毕业就真上吊!”
喝酒聊天时可以说的轻松自如,但选择学校毕竟是件大事,不由得他们不谨慎对待。胡易和李宝庆找到玛季的老学生们挨个打听了一圈,又在电话里跟家人反复商量几次,前后研究了好些日子,最终才下定决心去友大报名。
五月底六月初,正是莫斯科气候最为宜人的时节,冰雪几乎消融殆尽,整个城市一片春意盎然。两人带齐各种证件,匆匆搭上了前往友大的地铁。
俄罗斯人民友谊大学位于莫斯科市区西南角,从地铁终点站出来后还要再乘坐四站公交车。这所学校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苏联为帮助第三世界国家培养人才而专门设立的,时至今日已经成为了俄罗斯享誉世界的综合大学,每年都有数量庞大的外国留学生前来学习,中国学生虽然只占其中一小部分,但人数也远比玛季为多。
从公交车下来,隔着沿街的栅栏便能看到友大校区。与玛季相比,这里显得气派了许多,校园内的喷泉广场宽阔整洁,主楼附近围绕着几栋各个院系的教学楼,旁边有足球场、篮球场、体育馆等设施,远处还闲置着大片待建设的空地。
李宝庆忐忑了一路,直到走进友大校门心情方才舒畅起来:“嗳呀,这才像个大学嘛!相比之下玛季简直太寒酸了!”
“当然了,玛季那叫学院,这是大学,能一样吗?”胡易驻足观望了一阵,撇着嘴摇头道:“我看这
里也很一般嘛,起码看起来比莫大差的多,也未必就比国内大学强。”
两人一路边走边问,兜兜转转找到亚洲留学生事务处。办公室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放眼看去大部分是阿拉伯人和印度人,也有不少东方面孔聚在一堆,但一听动静便知是越南人。
“咋没有中国人呢?”胡易站在队尾向前张望了几眼,扭头见身后的李宝庆一脸紧张,额头微微渗出汗水,口中念念有词,不禁好奇道:“你叨咕啥呢?”
“我背背词儿啊,不然过会儿嘴皮子不利索咋办?”
胡易嘿嘿一笑,接着又皱了皱眉:“你可别说什么在玛季毕不了业所以才来友大,太丢人。”
“当然了,我又不傻!”李宝庆悻悻的垂下眼皮盯着地板发了会儿愣,问道:“那…咋说呢?”
“笨啊你?就说友大比玛季好,或者…或者说玛季没有咱喜欢的专业。”
“好,我准备一下。”李宝庆低头用俄语嘟囔了两句,晃晃头道:“嗐!我说不利索,还是你去说吧。”
队伍前进的很慢,俩人等了半个小时才挪到门口,眼看就该轮到他们了。正这时,一个满头黄发的黄皮肤小伙子迈着方步走上楼梯,腋下夹着厚厚一沓文件,双手抄兜哆嗦着肩膀一步三晃向这边而来。
胡易双手抱胸靠墙站着懒懒看了黄毛一眼,见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个子挺高,一张赵本山式鞋拔子脸,两只没睡醒的三角眼,长长的卷曲中分盖住了耳朵,嘴里低声哼着小曲儿走到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一直是开着的,黄毛对门口排队的人群视而不见,堆起笑容径直走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胡易正等的心焦,见状不由怒道:“靠!这孙子怎么不排队?”
屋内隐隐传来阵阵高声寒暄,李宝庆仔细听听,小声说道:“好像…是个中国人?”
“我知道,他刚才哼哼猪八戒背媳妇来着。”胡易凝神听了片刻,补充道:“应该是东北的。”
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人在讲外语时往往会有明显的口
音区别,尤其是大龄初学者,为了方便记诵难免要借用母语发音来强化记忆,说话时的吐字和抑扬顿挫更是容易反映出固有的语言习惯,熟悉各种语言特点的人只要稍加分辨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黄毛在里面没呆多久,走出办公室后才注意到胡李二人。他脚步稍一停顿,瞅着面色阴沉的胡易上下打量了几眼。胡易对这种不太友好的表情并不陌生,马上歪头扬起下巴,双眉微皱直勾勾盯着黄毛。
黄毛与胡易眼神交汇片刻,见他面色不善,便主动收回了目光,嗤笑一声撇着八字步走开了。胡易还想在背后数落几句,排在他们前面的两个印度人走出办公室,屋里的老太太大声喊道:“下一个!”
俩人忙拽拽衣服下摆,挺直腰板走进屋子。房间很大,老太太就坐在门口不远的一张桌子后面,胡易一脸灿烂的笑着走过去递上证件:“您好,我们想读语言系预科。我,语言学专业;他,新闻专业。”
“噢,玛季的学生?”老太太接过证件扫了一眼:“中国人?”
“是的。玛季没有语言专业,所以我们要来友大。”
“我知道,我知道。”老太太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起身向身后走去。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靠墙的办公桌旁看报纸,桌角的牌子上写着“主任”。两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儿,主任单手托腮,面色犹豫不决,老太太却还在一旁低声唠叨个不停。
胡易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心中有些惴惴,壮着胆子走到主任桌前问道:“请问,有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主任很快做出了决定,挥手赶走面色踌躇的老太太,起身热情的跟胡易握握手:“我们欢迎中国学生,很高兴你们选择友大,现在就去登记吧!”
报名手续并不复杂,但由于牵扯到签证管理方面的种种规定,学校只能将邀请函统一发送至俄罗斯驻北京大使馆,他们需要回北京重新办理签证再来报到入学。
大事落定,胡易和李宝庆浑身上下轻快了不少。玛季这边的课程干脆没必要继续了,两人去航空
公司办事处买好机票,回到宿舍开始边收拾东西边规划回国行程。彭松从厨房穿了过来,一脸落寞的斜倚在门框上:“你们订好机票了吗?”
“订好了,下周四走。”
“临走前叫大家一起来吃顿饭,给你们送行吧!”
李宝庆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没必要大张旗鼓的,等临走前跟大家告告别也就是了。”
彭松叹气道:“唉,咱们这些日子也算是朝夕相处,现在你们就要走了,我…我…还真挺难受的。”说着垂下脑袋,显然是颇为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