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卧包厢很小,两张上下铺双人床和窗边的小桌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从北京出发后大家只能把行李塞到床底下、堆到两张床之间、甚至干脆放到床上。直到同包厢另一位乘客在满洲里下车后,三人才得以把所有箱子堆到于菲菲的上铺,算是勉强可以正常生活了。
于菲菲在床上继续啃自己的面包,李宝庆捧着方便面坐在她身边,两人正有说有笑的边吃边聊。胡易收拾好洗漱用品,从自己行李箱旁边的塑料袋中取出一罐八宝粥,又拿出三根火腿肠,给两人各递了一根。
“谢谢。”于菲菲腼腆一笑,斯斯文文的用水果刀割掉上面的金属扣环,仔细剥开。
“不客气。”胡易把火腿肠的金属扣环塞进嘴里用力一咬,顺势撕下包装外皮,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俩闲谈。
三个人同为应届高中毕业生,来自同一座城市,通过同一家留学中介机构前往同一所大学读书。早在办理签证之前,他们便曾一起参加过中介举办的俄语短期培训班。
俄语入门培训讲的都是极其粗浅的内容,胡易稀里马虎听了几节课,除了一些当地风土人情之外,便只记住了部分形似英文的字母与几个常用的单词。
当然,就连这些简单的单词,他也是通过汉字谐音去死记硬背的:比如“俄罗斯”是“拉稀呀”;“去哪里”是“裤大”;“再见”是“打死伟大你呀”,诸如此类,记诵起来倒也算有几分乐趣。
与他不同,于菲菲在空闲时间通过自学掌握了更多的词汇,现在已经可以和俄罗斯列车乘务员进行简单交流了。这也难怪,虽然都是自费出国读书,但三个人的情况却各不一样。
对胡易这个学渣来说,当初参加高考充其量只能算是去体验一遭。不到四百分的成绩让他根本没有选择余地,自费留学实属无奈之举。
于菲菲从小学习很刻苦,成绩也一直不错,只是在考试时发挥失常,填报志愿时又抱了侥幸心理,导致没有被自己理想的第一志愿录取,所以才痛下决心远赴莫斯科。
而李宝庆则
介于二人之间,他脑袋不太灵光,不过在众多体育生中算是学习比较用功的,最终靠体育专长勉强考上一所不入流的院校。他自知前程暗淡,于是在父母的安排下选择了出国上学。
尽管各人的情况不尽相同,但如今他们结伴前往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彼此之间不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那年头,虽然已经有大量国人远赴海外工作生活,但境外旅行对大多数普通家庭来说还远远算不上普及,高中生出国上大学的趋势也只是刚刚兴起不久。他们三人在北京登上火车时并没有太多感触,直到在中俄边境亲眼见到列车缓缓驶向国门,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身处异国他乡,心情一下激荡起来。
总听电视中说“走出国门”,原本以为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没想到国境线上还真的有一座高高矗立的门。穿过国门,原本生分的三个年轻人突然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不少,很快就变的熟络起来。
“哎?学校宿舍不是男女混住吗?咱们仨会不会分在一间宿舍啊?”李宝庆端着方便面傻笑道。
“你想的还怪美哩。”胡易自打第一眼看见李宝庆时就感觉他有些傻里傻气,爱答不理的瞥了他一眼:“混住只是男女生都住同一栋楼里,怎么可能在一间宿舍呢?洗澡怎么办?上厕所怎么办?”
李宝庆一脸憨相的点点头:“也对,也对。不过能在一栋楼里也不错,挨得近些比较方便。”
“远近是次要的。知道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胡易斜靠在床头翘着腿:“最重要的是大家要团结一心,互相多照应着点。”
“是,是,咱们都是中国人嘛,同胞之间理应互相帮助,嗯…共同进步。”李宝庆喝干方便面汤,意犹未尽的咂着嘴说:“菲菲,你学习好,平时多帮帮我们俩。”
胡易斜着嘴角冲于菲菲笑笑:“对嘛,以后考试就靠你了,多让我们抄抄。”
于菲菲笑着对李宝庆“嗯”了一声,又略显拘谨的冲胡易点了点头。在她看来,李宝庆虽然笨嘴拙腮,相貌也有点
凶巴巴的,但其实还挺健谈,手脚勤快,脾气也好,是个热心肠。
而胡易正好相反,别看长得眉清目秀,小分头梳得整整齐齐,却整天一脸阴沉,说话喜欢带口头语,偶尔笑起来也是痞里痞气的,给人感觉性情乖张,不太好相处。
李宝庆勤快的把三人的早餐垃圾收拾到小桌板下方的一个大塑料袋中,然后纵身爬到上铺,取过床头的《大学俄语》摆在面前,刚翻了几页便盯着窗外愣起神来。稍过片刻,他向下探着身子问道:“你们俩,将来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毕业后?嗯……”于菲菲抿着嘴想了想:“大概会回国找个翻译之类的工作吧,或者……去学校当俄语老师?我还没想那么远。”
“回国当老师?那多没劲。”李宝庆眯着眼摇了摇头:“我以后想留在俄罗斯,最好能去大使馆工作。听说咱们中国人在外面经常遇到各种麻烦,去大使馆工作可以尽量多帮助一些同胞。”
于菲菲甜甜一笑:“没看出来,你觉悟还挺高呢。”
“那当然。我爸常说,人活在世上都得靠自己,但是能帮别人的时候还是要尽量帮一把。”李宝庆伸手在床板边拍了拍:“胡易,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胡易懒懒答道:“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一年语言预科,四年本科,五年后才能毕业呢,急什么。”
话说得很从容,但胡易其实是有些慌的。俄罗斯大学实行宽进严出的教育制度,虽说是交钱就能来上学,可是自己究竟能不能顺利毕业?他心里始终一点底都没有。
“睡觉。”胡易翻身躺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睡?”李宝庆奇道:“你不是刚醒吗?”
胡易打了个哈欠:“还好几天才到呢,不睡觉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