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接到诸多元老的投诉与抱怨之后,塞涅卡愤怒而又不解地冲入了尼禄的宫中。
“卫兵,赶他出去。”
正专心在宫殿的墙壁上作画的尼禄淡漠地吩咐着守卫在自己宫门旁的士兵们。
“我拒绝,陛下。”
塞涅卡丝毫不让地站立在尼禄的身后,就这么注视着头都不回的她。
最近罗马城中都流传着这样的谣言
深受爱戴的皇帝尼禄终于也走上了其舅父卡里古拉的老路——————陷入了疯狂当中。
一改之前的宽容与和善,尼禄在一夜之间放弃了继续过问国事,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暴君”。
不由分说地便将他人投进斗兽场与野兽死斗,不由分说地便将他人捆绑起来拷打,不由分说地便随意地流放囚禁惹恼自己的人。
倘若是那样还好。
但甚至有几位元老也惨遭了尼禄的毒手。
塞涅卡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身为罗马基石的元老们遭受那样的侮辱。
像是奴隶一般在角斗场之中毫无抵抗的被野兽开膛破肚并最终撕碎吞食的末路不应是罗马的元老们所应该迎来的结局。
而能够面露笑容注视着一切发生的尼禄更不是塞涅卡所熟悉的那位少女。
尼禄虽然是个恣意妄为的皇帝,但绝非如此冷血无情的存在。
“余并没有在命令汝,塞涅卡。”
在听到塞涅卡的拒绝之后尼禄转头冷冷地看着他。
“而且,应该遵循余命令的汝们在干什么?”
尼禄又将目光放在了在她与塞涅卡之间左右为难的侍卫。
“不要让余重复第三遍,快点将他赶出去。”
然而面对着神色依旧不改的塞涅卡,侍卫们也难以行动。
“汝们——————!”
看着依旧没有行动的卫兵,尼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愠色。
这段时间熟知她的人都能够认出,那是尼禄发怒的前兆。
是她那反复无常的情绪唯一所能得到的预兆。
“难道老师想要质问自己的学生都已经不被允许了吗?陛下。”
塞涅卡站在了侍卫们的身前,挡在了他们与即将发怒的尼禄中间。
“就算汝是余的老师也一样,塞涅卡,余才是奥古斯都,余能够决定罗马的任何事物。”
“奥古斯都也只不过是第一公民。”
不卑不亢的话语从塞涅卡的口中说出。
“那都是过去了,余是英白拉多,余是奥古斯都,余是罗马的皇帝,余既是罗马的君主!”
尼禄走到了塞涅卡的面前,接着说道
“罗马共和国已经灭亡了,余的话语就是至高无上的一切。”
“您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话的呢?陛下,我从未教导过您这些。”
塞涅卡面色平静地说道。
在塞涅卡的话语下,尼禄冰冷的目光深处浮现出了一丝悸动。
“您不应是这样残暴的奥古斯都,陛下。繁荣、喝彩、赞扬—————————您真的认为这么做的您能够得到这些吗?”
在塞涅卡的双眼中,尼禄那副不近人情的疯狂面具开始逐渐瓦解。
“你们退下吧。”
塞涅卡挥手让尼禄的近卫们退散,而尼禄居然出奇地没有表示异议。
在守卫们不可思议的眼神下,尼禄漠视着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宫殿周围。
“告诉我吧,陛下,您为何要【扮演】暴君。”
在侍卫们离去之后,塞涅卡提出了真正的问题。
抛去歌唱的技巧与质量,尼禄的演剧水平不可谓不精湛。
尤其是有着卡里古拉的前车之鉴,扮演一个暴君,扮演一个“尼禄可能会成为的暴君”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那份精湛的演技甚至以假乱真,骗过了整个罗马。
但这无法欺骗从尼禄小时开始就教导着她的塞涅卡。
“老师………”
在面对除了父母之外应该能够算是最亲近的恩师——————甚至于尼禄的父母都未必能够与塞涅卡在她的心中相比拟。
尼禄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余不知道啊…老师,余不知道啊!为什么余知道余要怎么做,为什么余会想要去这么做,这些余都完全不知道啊!”
尼禄紧握着空无一物的颈下,仿佛那里还仍然悬挂着她所不知的,不知在何时丢失的何物。
“余只记得……余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以前的什么人,曾告诉了余这些故事,滥杀的余,暴虐的余,奢靡的余,疯狂的余——————
这真的是余吗?余也会有这样的疑问,但是,要是不这么去做的话,余却会连这些最后的印象都失去………”
“为了这些模糊飘渺的印象,选择成为一名暴君,选择将您之前所希冀的一切都背弃——————值得吗?
我并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告知了您怎样可怕的故事,陛下,但是您完全可以将其完全抛在脑后,成为一名能够媲美于屋大维与恺撒的伟人。”
塞涅卡看着尼禄说道
“将其完全遗忘,不好吗?”
“完全…遗忘?”
“没错,完全遗忘,然后万雷般的喝彩,童女讴歌的帝政,心荡神驰的黄金剧场——————您所期待的一切都将得手,这样不好吗?”
完全地遗忘,即便自己回忆起了零星的线索也当成不存在。
忽略那些可怕的“未来”,竭尽全力做好自己心中的皇帝,然后获得繁荣赞扬与喝彩。
这对于尼禄而言无疑是诱惑至极的选项。
然而————————————
“代价是什么呢?老师。”
曾几何时的某人说过的话语自尼禄的口中道出,似乎从那时开始就不曾理解过的话语此刻尼禄却突然完全理解了。
那只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余的重要之物,该去何处寻找呢?”
“您的重要之物,应当是罗马才对。”
“不。”
唯有这个结论,尼禄可以轻易地否认,奇怪的是虽然根本没有理由,但她却十分笃定。
“谁都会有的,比罗马更重要的事物——————而且,余也有哦,比罗马更加重要之物。”
“………”
塞涅卡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尼禄的笑颜。
过去的十几年他又是否见到过尼禄这样的笑颜呢?
“即便是要将您的统治、将整个罗马都牺牲,即便是仅仅只能追寻到虚幻的痕迹,最终甚至无法保证是否能够成功,您也在在所不惜吗?”
“老师,汝觉得……余该怎么做呢?”
“……那是一条艰辛的道路。”
“纵使会有牺牲…也是吗?”
尼禄的眼帘再度低垂下来,躲闪着塞涅卡的目光。
“纵使迎来落日。”
塞涅卡将手掌放在了尼禄柔顺的金发之上。
“未来的余都干了些什么呢?”
“您真的要听吗?”
已经无法想起容貌的那个人如此说道。
“唔姆!当然了!”
“嗯…那可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啊,陛下。”
“那种话已经足够了,快点说吧!▇▇。”
“名为尼禄的暴君,所做出的最臭名昭著事,恐怕就是火烧罗马了吧——————”
“余就算是再怎么想要华丽的宫殿,也不会放火烧掉余的瑰宝啊!”
……
“瑰宝吗?”
追思着仅剩着残片的回忆,尼禄一边自嘲一边用火炬点燃了罗马的建筑。
……
“您也有名留后世的伟业,占地宏伟的金宫——————嘛…不过也是相当的恶名罢了。”
“唔姆,金宫吗?余确实很感兴趣呢。”
……
“就算有了剧场,余又要拿来做什么呢?”
尼禄看着在废墟之上兴建而起的的黄金剧院,有些迷茫的呢喃着。
想要展现歌喉的那个人,并不在此处。
………
“您也会亲自下令弑杀您的恩师,屠戮包括诸位使徒在内的众多基督徒。”
“唔姆,基督徒余的确不是很喜欢呢。”
“最终您在叛乱中错判了局势,慌忙逃离了罗马,被抓住机会的元老院宣布为国家公敌并自裁而亡——————”
“余可是第一公民,余的权柄是由罗马市民们赋予的,仅仅是元老院的裁决又怎么能让余自裁?”
…………
“做出那样的事之后,也很难再得到市民们的信赖了吧…”
如血的残阳下,尼禄眯起朦胧的双眼,将匕首刺入了自己脖颈之中。
“不过,都到这一步了,最后却还是没能回想起来吗……?”
眼前的视野逐渐变暗,尼禄回想起了被她杀死的塞涅卡。
“对不起,余到最后也还是没能成功啊,老师。”
她牺牲了一切,也没能再找回那比罗马还重要之物。
第一日的夕阳落下,尼禄合上了双眼。
然而,万雷般的喝彩回荡在了尼禄的耳畔。
那是尼禄曾一度聆听到过的,但却随后失去的事物。
“对不起,但是…余已经放弃那份荣光了…”
尼禄并没有睁开双眼。
……
第二日的夕阳落下,万民的讴歌回荡在了尼禄的耳边。
那是尼禄曾一度获得到过的,但却随后失去的事物。
“对不起,但是…余已经背弃汝等的信任了。”
尼禄仍然没有睁开双眼。
她还在希冀着,期望着最后一日会有着奇迹发生————————————
“余究竟期待着些什么啊……”
那重要之物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不见,只余下空洞的内心还在探寻着缺失的某物。
第三日的夕阳落下,一袭红布被盖在了尼禄的身上。
“谢谢汝啊…善良的人,但是,汝…是谁?”
尼禄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瘦削身影。
“我是您的仆从,陛下。”
“是吗……谢谢,但是,来的有些迟了啊…而且…抱歉,余背叛了汝…”
泪水从眼眶中滴落,一点一滴的落在了少女身下的石板之上。
“但是,谢谢汝,真的,谢谢汝—————这下余也可以…”
生命的温度缓缓地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不,陛下,您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从来都没有。”
阿尼姆斯菲亚叹息着,将手中的红布盖在了尼禄的面上。
“从来都没有。”
第三日的夕阳,彻底地沉入了山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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