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方世玉便和严晶心、田雨儿一道出了门。
严晶心是送田雨儿进城,李巴山已死,杭州城再也没人能认出严晶心来,她可以方便地活动,接应田雨儿,探听粘杆、杭州府的动向。
方世玉则去跟小肥仔和瘦猴接头,广东商帮这条线不能断,方世玉现在需要奥援,有就不错,没法挑。
就连五枚也去了附近的寺庙走动,有一些老朋友能为五枚提供消息。
杭州号称东南佛国,寺庙僧尼不胜凡举,这些僧尼能接触到那些达官贵人和清廷的高层。
康熙、雍正以及乾隆都曾经拜访杭州的寺庙,并留下了不少题跋匾额,在寺庙中或可窥见一些动向。
都出门了,就给苗翠花留下了机会,她又干起了老行当,女扮男装。
魏溯难戏称让苗翠花去勾引李小环,还别说,以苗翠花的经验,她也认为李小环那里有机会,暗中潜伏也可以监视李婷婷。
她还是对田雨儿有些不放心,不是不信任,而是怕李婷婷忽然觉醒,那就糟了。
可苗翠花不知道,李小环已经有了变化,她身边即将搅起一个漩涡,苗翠花贸然插进去,还把这个风波搞大了。
杭州知府的咸猪手让李小环看清了现实,李巴山啥也不是,就是一个黑手套。
或者说夜壶,用到的时候会被重视,一旦没用了就会被抛弃。
李巴山一死,她立即摔落到尘埃里,就连杭州知府这样的角色也可以把她当成风尘女子来亵玩。
现在老公死了,父亲也没有了,李小环万念俱灰,要不是女儿还不知道下落,李小环一定会跟杭州知府一伙人拼个你死我活。
她已经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对比一下,那个假方世玉虽然是对手,至少没有落井下石,擂比比武签了生死状,可人家也没有见死不救。
全靠对手衬托,高下立判。
李小环以前虽然不管顾李巴山和雷老虎做的那些脏事,但她已经能够反过来思考,曾经她过的好日子是通过什么换来的。
这时严晶心将李婷婷送回来,就彻底地让李小环断了念想,她现在只想拖着那些让她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下地狱。
李婷婷终于回家了,在雷老虎和李巴山的灵前哭晕了过去。
她醒来后就找了李小环,还关上了门压低了声腔:“娘,我要为爹和外公报仇。”
李小环并没有如田雨儿想的那样哭哭啼啼,也没有义愤,而是冷淡如霜:“你知道仇人是谁吗?”
“不是方世玉一家吗方世玉虽然跑了,可他爹不是已经抓到了吗?何况方世玉还喜欢我的,要不我来当诱饵把他引出来?”
李小环突然厉眼看向李婷婷:“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田雨儿被李小环瞪得吓一跳,却强撑了下来:“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到的。”
李小环不信,这时府里的仆人在院里喊话:“夫人,知府大人求见,他在迎客厅。”
这个消息让李小环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女儿就是被这帮人给绑去的,然后他们威逼利诱,让女儿上了当。
不然为什么女儿一回来他们就找上门来,一定是早有准备。
好啊,本来还想着跟他们同归于尽呢,这么迫不及待,那就别怪自己临跳崖前拽他们一把。
李小环脑补过度了,却没有人拉住她,她向李婷婷扔下了一句冷冷的命令:“呆在我房中哪也别去。”
李小环出了门,走过后院时看到前面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正房,心情也像这方断壁残垣一样焦败。
然后她对着荷花池的清水倒影,在脸上重新挤出了一丝笑颜,又拾掇了一下凌乱的鬓角发髻,坚定地迈开了脚步。
杭州知府在李府的迎客厅喝茶坐等,屁股都快磨破了才见到了李小环。
文君新寡,带着七分哀怨一身俏白,这是女人最美的几个时刻之一,看到这样的李小环,差点让杭州知府按奈不住。
总算他还想起所来为何,艰难地收束住性子,却依然管不住自己的咸猪手。
杭州知府拉住了李小环柔嫩的小手,还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小环,你要节哀啊。”
李小环却没有缩回自己的红酥手,只以幽怨的语气淡问:“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杭州知府舍不得松开,却不得不放下,他左右看了看才沉声道:“听说你女儿回来了,本府想着能不能让她出面,将方世玉引出来。”
李小环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放过任何利用的机会。
她摇头拒绝,脸上露出更重的凄美:“我相公已经不在了,婷婷待字闺中,如果让她跟方世玉有什么牵扯,那以后她的名声就不用要了,前时擂台比武招亲虽然不好听,但毕竟没有跟方世玉有过接触。”
杭州知府露出猪哥笑:“无妨,实在不行的话,事成之后可以让本府小儿将婷婷纳入房中,只等来年秋闱高中,也不算辱没了婷婷。”
李小环心里在滴血,杭州知府的儿子她有所耳闻,公子哥一个,而且还跟宁波府的一家大豪定了亲,他这么说就是让李婷婷去给他儿子当小。
而且这边杭州知府还在打自己的主意,他又抓住了自己的小手,好啊,这是打算老少通吃骨头都不吐了。
李小环强行压制住了自己一刀捅死杭州知府的冲动,让自己的脸上显出哀怨,看上去更柔弱。
她颤声哀求:“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稳余生,一切听凭大人做主。”
杭州知府小腹一热,差点就当场出丑,他伸出手想抚摸李小环的俏脸,却被她躲了过去。
李小环似嗔似怨:“隔墙有耳呢。”
杭州知府这才醒过来,看来没尘埃落定之前还是沾不着荤腥,不过也不怕,这块肉迟早要被自己吞入腹中。
他收拾了情绪,板起了脸:“本府这就去跟鄂尔多大人商量,请夫人静候佳音。”
虽然他脸上已经看起来一本正经,可他的手却不老实,又拽住了李小环的稣手捏了捏,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杭州知府走了,李小环却愣在了原处,得跟李婷婷说明白,不能让她上了这帮人的贼船,该怎么安排李婷婷的退路呢?
李小环想到了方世玉,假如方世玉能够将李婷婷带走,脱离这个漩涡,李小环准备送给方世玉一份大礼。
粘杆想要方德手里的天地会名册,李巴山手里也有一份册子,也有名册,还有账本。
李巴山做的恶事罄竹难书,他也怕狡兔死走狗烹,所以他联络的山贼盗匪、做下的抢掠血债,还有帮乾隆揽拢的不义之财,每一笔他都一一做了记录。
除此之外,李巴山还积下了一笔惊人的不义之财,这些,都放在了李小环这。
为什么被烧了正房李巴山还要往里冲,除了他想进屋挡住手雷之外,还有另一层担心,他怕他的这些秘藏毁了。
所有的这些,都藏在了那盘李巴山最喜爱的盘景里。
李巴山只根李小环说过,有一天他不在了,让李小环不要忘了照顾他心爱的的盘景。
初时李小环不懂,也是在收敛李巴山时她才想起父亲的交待。
然后李小环就找到了李巴山的秘藏,里面有足足两百万两的银票,还有各类名录账册。
这些仅仅是李巴山过手的小头,是一丝一缕抠出来的,按笔记真正的大头足足有亿两。
除了钱,李巴山笔记里记载的那些累累血债,李小环看过之后都合不上眼。
谁也想不到,人间最大的恶魔,就是坐在世间最高位的人。
李小环拿着这些银票都觉得烫手,这是累累白骨和血海冤魂所聚。
钱可以拿去反清复明,账册如果公布出来,那满清就会尽失人心,里面不但有李巴山经手的事情,所有关联的或李巴山看在眼里的都一一在录。
和坤受命组建的盐商联盟是如何抽吸百姓骨髓的,陈阁老又与倭寇如何勾结垄断海贸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让人颤粟惊魂的孽债。
为什么满清不再有倭寇之患?因为倭寇不用进来了,他们可以直接跟清帝勾结,在海上对海商进行盘剥。
搞海禁,不让片帆下海,是不让汉人百姓的片帆下海,满清皇帝自己却捞得满肚肥肠。
宁波港封禁则是因为这边已经处于清廷的控制之下,最大的寇就是他们自己,何必再便宜普通百姓。
倒是在南方福建广东还盘踞着一股巨大的海盗,乾隆暂时拿他们没办法,所以才保持广东的海贸通商,以此来分化瓦解南海的海盗联盟。
李小环也是通过李巴山的笔记才知道,南海的海盗联盟背后就是天地会。
为什么清廷如此痛恨南少林,因为南少林为天地会提供了武力储备和培训,相当于为天地会源源不断地造血。
而李巴山做的正是大肆收拢山贼强盗与天地会作战,为乾隆消除隐患。
在自己的国土上驯养一群盗匪来劫掠自己的国民,李小环了解到这些时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里。
他们就不是人,而是趴在华夏沃土上吸血的蚂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这片沃土繁茂,他们随时都打算吸了血就跑。
只要把这些告诉世人,国人的怒火会把满清朝廷撕个粉碎,李小环就能报了自己的血仇。
李巴山和雷老虎固然死于自己的贪婪,但真正把他们推向地狱的就是乾隆。
李小环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她要拿自己的命去换回一份心安,抵掉自己失去的良心。
但在此之前,她得联络上方世玉。
当李小环告诉田雨儿真正的仇人是谁时,田雨儿是蒙圈的,这跟师父跟她说的剧本不一样。
她还想着要如何取得李小环的信任,如何打探方德的消息,结果李小环告诉她,你的目标错了,咱们要联络方世玉一起干掉朝廷鹰犬。
本以为九死一生的任务,就这么直接塞进了田雨儿怀里,还是推都推不掉的那种,怎么办?
现在也没法联络严晶心,急也得等。
田雨儿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师父,李小环却等来了一个意外的人。
这天晚上,苗翠花潜入了李府,却并没有碰到那些暗桩,知府大人与鄂尔多商量过后,护卫的力量全撤走了。
他们就是想让方世玉一伙人来联络李婷婷,却没想到方便了李小环和苗翠花。
也不轻松,苗翠花还是惊动了李小环那群狗,是真的狗,看家犬。
雷老虎整天忙里忙外没空陪李小环,李小环便以养狗打发时间,毕竟狗比人简单,谁对它们好,它们就认定这个主人,死陪到底。
这两天,群狗们感觉到李小环情绪低落,就一直在她身边梭巡不去,它们要守护这个主人。
然后苗翠花不小心就触碰到了狗群的忌诲,她这个陌生人的气息,又如何能躲过狗鼻子。
群狗蜂拥,把苗翠花追得狼狈逃蹿,她又不敢出手打,怕狗儿们惊动了旁人,这些狗那么凶,还不叫,那是真的会咬人的。
在苗翠花被几十条狗追到围墙边上时,李小环现身了,是她压制了犬吠:“什么人,大胆夜闯李府,不想活了吗?”
苗翠花被狗围了个结实,见李小环来了,忙拉下黑面巾:“夫人,是我,高抬贵口呀!”
李小环摆了摆手,狗群退后,苗翠花大口地喘气,好险,差一点就在狗嘴里丢了面子。
李小环脸上露出欣喜:“真的是你,你到底是谁?”
苗翠花也如见知音:“可不就是我嘛,你快把狗给叫开,免得偷听我们的谈话。”
李小环朝那群坐在她身旁的狗发号施令:“赶紧回去。”
这些狗儿们还真听懂了,飞也似的跑了。
见没了风险,苗翠花又抖上了,她朝李小环拱了拱手:“夫人,实不相瞒,我是方世玉的哥哥方美玉,世玉与婷婷早就结识,还曾送给婷婷一块奖牌作为信物,那天因为世玉身上有伤,我怕婷婷被人抢了去,不得已才冒名挑战擂台。”
李小环如释重负:“太好了,我正找你们呢,这样婷婷就有着落了,今晚就让婷婷跟你走。”
方家的情报李小环也知道,倒是跟对方口中所言对得上,而且苗翠花还说出了奖牌的事,知道这个细节的人并不多。
可苗翠花闻言却打了退堂鼓,自己带走田雨儿,那方世玉和严晶心的谋划不就黄了吗?
苗翠花连忙推辞:“今晚不行,我们还有要事奔波,暂时也没有地方安置婷婷。”
李小环却着急了:“那天擂台之后,我就知道方兄是一个可以托负之人,现在杭州知府欲意逼迫我这个寡妇,想把我收入房中,也只有方兄可以解救我们母女俩,事不宜迟,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苗翠花一听嘴又大了,杭州知府要欺负你,你就找我,我能干什么。
然后苗翠花的脑回路又搭错了,她终于想到自己是女扮男装,平时苗翠花看的那些戏本又浮现在她的脑内。
那天打擂台之后她就觉得我可以托负,难道是因为我救了她所以让她一见顷心?麻烦了!
见苗翠花犹豫不决,李小环忙疾步上前,苗翠花却亮掌挡住了她:“别过来,我恐怕承受不了你的真情。”
轮到李小环莫名了,她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可苗翠花却左右徘徊,猛然间想到了老公给她念诗的样,她嘴一溜就背了出来。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小环,我们相见太晚。”
李小环也愣住了,她想起了雷老虎,又深看了一眼苗翠花,黯然点头:“是啊,我们相见太迟,难以挽回。”
她也体会到了“方美玉”的情意,但她已经不想再活世上,这份情只能辜负了。
于是李小环上前拉了苗翠花便走:“美玉,你跟我来,我有样惊天动地的事物要交给你。”
苗翠花承受不住了,完了,难道李小环要跟自己私奔,那就露馅了。
她慌了:“小环,这……这,不好吧,婷婷看见了怎么办?”
“婷婷不会出来的,我严令让她呆在我房中不准露面。”
这还是早有准备,苗翠花彻底麻了,等下怎么办?
可苗翠花想挣脱李小环又不得,李小环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一丝也不松动,好像生怕手一松苗翠花就会原地消失一般。
两人来到了后院一间很普通的偏房,李小环打开了房门,苗翠花又愣住了。
从外面看着像是下人的房间,却收拾得很干净整洁,明显是女人的卧室。
“这是我平时训犬的地方,要是老虎喝了酒,我就到这来休息。”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苗翠花更为难:“就在这里?”
李小环点头把门关上:“是啊,就在这里。”
苗翠花都把眼闭上了,只听到悉悉窣窣的声音,好像在脱衣物一般。
可隔了好一会也没见李小环的动静,苗翠花睁开一条眼缝,才发现李小环在收拾一个油布包,然后就递给了她。
“来不及了,你回去再看,务必尽快把婷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