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辗转一番,总算是在芜湖投入了黄得功的怀抱,黄得功中规中矩,但朱由崧的心中却难免惴惴不安。刘良佐、马承忠、高杰旧部全都降了,黄得功会不会拿他当投降清军的见面礼呢!可是眼下危机四伏,除了黄得功之外,朱由崧实在没人可以依靠,只能听天由命。
“陛下死守京城,以片纸召臣,臣犹可率士卒以得一当。奈何听奸人之言,轻弃社稷乎!今进退无据,臣营单薄,其何以处陛下?”黄得功在击败东犯的左梦庚军后,便一直领兵屯驻于芜湖防守西线,对于京城的变故一无所知,朱由崧的突然驾到让他大吃一惊。问明了情由之后,他还是免不了埋怨朱由崧两句。
黄得功已经意识到了朱由崧的张皇失措,大明的无可救药,但是他把这位昏愦的皇帝迎接进自己的军营,便准备效忠到底。黄得功是个霸道的人,素来行事都不算恭谨,更是曾与高杰闹的兵戎相见,对朱由崧也是颇有微词。但朱由崧和大明对他的恩泽他并没有忘记,明知无望他也会为朱由崧奋战至死。
“如今唯愿仗将军威力!”朱由崧也后悔啊!他早就应该把黄得功召回南*京,那样他往杭州跑的时候,也能多一个助力。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善饮的朱由崧倒了满满三大杯酒,亲自敬到了黄得功的面前,以示对忠臣的感激。黄得功接过酒杯之后,一杯也没有喝,而是缓缓的将三杯酒全都洒到了地上。朱由崧都懵了,黄得功反悔了不成。
“所不尽犬马以报者,有如此酒。”黄得功倒完了酒,便说出了自己的誓言,然后哭拜于地,朱由崧也跟着痛哭了起来。
黄得功的军营里是一片忠臣的哭声,南*京城里的贰臣们却是其乐融融,降清的主意已全票通过,大伙儿不想着大清的高官厚禄好好乐乐,还能干什么呢!按大明永乐以后的两京制度,在南*京掌握实权的三个人是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勋臣和南*京镇守太监,其他勋臣和六部、都察院大臣不过虚有其名。魏国公虽然是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后代,却只是在各种典礼时排班居首,摆摆样子罢了。如今南*京已升格为唯一国都,南*京镇守太监的权利便等于废了,马士英和阮大铖都溜了,这南*京兵部尚书的权利便等于空了,所以能够决定南*京走向的唯一一人,便成了南*京守备勋臣赵之龙。
忻城伯赵之龙准备献城投降,不仅对不起当了他一年主子的弘光皇帝朱由崧,更对不起当初对他委以重任的重整皇帝朱由检。崇祯末年,南*京守备勋臣出缺,部议由赵之龙接任,崇祯曾特意在陛辞的时候,对赵之龙赐座、赐茶,还让自己的三个儿子都陪着,给予了赵之龙极高的信任和期许。
“留都乃是根本重地,朕已简用二人,一为司礼太监韩赞周,此人忠诚勤慎,足当守备之任。一为兵部尚书史可法,朕未识其面,然人争言其材,朕亦诇得之。今得卿而三,朕无忧矣。然赞周唯奴婢之长耳,可法起家孤寒。若卿与国休戚,较二臣更异,知必尽心,符朕委任也。’”崇祯当年的言尤在耳,赵之龙便是崇祯为大明的未来留下的希望的种子,结果种子居然要降敌了,崇祯可真是看错了人。
弘光元年五月十六日,清军先锋直抵南*京洪武们外。节操稀碎的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便将降表由城墙上缒下送往清营,更让密使详细接洽投降事宜。此时的清军营中,不过数百人而已,多铎的大部还在镇江观望形势呢!
初步接洽有了成果,赵之龙便行动了起来,一是部署迎接清军入城的欢迎仪式,二便是派人灭了过家家那帮浑人。王之明回到牢里的第二天,清军主力正式开到南*京城下,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魏国公徐久爵、隆平侯张拱日、大学士王铎、蔡奕琛、礼部尚书钱谦益、左都御史李沾等三十余名高官显贵大开城门,出迎于郊外,南*京城正式沦陷。
多铎对于南*京文武投降的态度很满意,但他可不敢轻易进入南*京城。南朝不是无人,鬼知道南*京开城是不是一个极险的计谋,贸然进城给人暗算了,可就不划算了。所以清军先头部队先进城搜索了一日,然后又在各处部署了警戒,五月十九日多铎才进入南*京。然后北京的那一套便又来了,多铎把南*京城里东、北两区汉族居民尽数驱逐,作为旗城供清军居住。
多铎进了南*京城,却比在军营里还要忙,因为来求见他的明朝官员实在是太多了。南*京百官向大清求职的热情,比当年向李自成求职那帮人可是高多了,多铎的门前比菜市场都热闹。然而就是这帮人,在弘光这一年多里,对北京投降李自成的官员百般鄙视,一声声雌仇必报,好像恨不得吃了那些人一样。前定北来诸臣之罪喙长三尺者,此时膝软于绵,面厚于铁,不自觉矣。
当然投降的人物众多,其中还有些一边投降一边要兴复的怪咖,比如重度人格分裂患者钱谦益。清军未到的时候,高官们都已做好了投降的准备,但是基层官吏大多茫然不知所措。钱谦益这个已经写好了降表的人物,居然还在劝一些年轻官员速往浙中择主拥戴,以图兴复。钱谦益已经列名降清,去仍然寄希望于兴复明朝,怎么看也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
钱谦益若真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那他还真是位因形势所逼不得不屈身事敌的义士,可是他后面的举动,可就有点诡异了。多铎进城之后,钱谦益立马给多铎送上了厚礼,同时亲自写信大肆游说江南士绅降清。而且还给多铎列出了各地有威望影响力的人物,建议由这些人去劝降各地,保证事半功倍。钱谦益的这些举动,可以说说降清之后的不得已之举,但他给冯铨写信,开道招降阮大铖,就怎么也说不通了,除了他自愿牵线搭桥,谁也不知道他这位东林巨子还有这种路子啊!
钱谦益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一会水太凉,一会头皮痒,一会又甘冒杀身之祸资助反清义士,谁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那边的。说他是想混入清军内部当间谍吧!他对清朝的贡献可比对明朝的大多了。说他是汉奸走狗吧!他又一直在从事复明活动。可能他真有人格分裂症,一会是反清义士,一会是汉奸走狗。
清军和降臣们各有各的欢愉,属于旧时代的人也有了自己的选择,崇祯钦定的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在南*京报恩寺内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只是一个太监,朱由崧入主南*京之后,他又成了一个不受宠的太监,他无力完成崇祯对他的厚望,但他有一死殉国的节操和勇气。南*京留守三臣,太监韩赞周,寒门出身的史可法,全都尽忠而死,不知与国同休的赵之龙日后与众人相见与地下,会作何言词。可惜无论众人如何,大明王朝的南北两京还是在一年之内相继沦陷。
纵步且闲游,禾黍离离满目秋。玄武湖中风浪起,嗖嗖,虎踞龙盘一夕休。江水不知愁,犹自滔滔日夜流。更有无情天畔月,悠悠,曾照降幡出石头。
江山依旧,人物全非,几分悲愤、无限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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