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兵李二果,年十九岁,莱阳县石沟村人,崇祯十七年四月以勇猛果敢入役,原隶威海卫,后经改建,隶豹韬卫左千户第七百户六十四总旗第五小旗。李二果的履历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他不过是登莱军的普通一兵而已,家国情怀、民族大义他都不懂,他当兵就是为了吃粮、分地。
李二果不是石沟村本地人,他是跟着家里人从河南逃难过来的,村里许多人都是这种情况。近两年闯王都在西边打,山东也相对太平了,所以难民中青壮的比例高了起来,石沟村的难民青壮便有百十口子。动员令下达到石沟村,一共给了五十个名额,为了这些名额,村里可是来了一场龙争虎斗。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是件苦差事,两军阵前风险又大,古来便是没人愿意干的,不过登莱军的兵大伙儿都愿意当。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口号,村里喊过许久,可是这光荣又不能当饭吃,大伙儿才不在乎呢!不过官家给的实惠,大伙儿可不能不在乎。
入登莱军服役,赋税减半,村里协调帮助耕种,月给盐二斤、油一斤、肉一斤,粮五十斤贴补家用,这可是大实惠。士兵入役,每月都有粮饷,直接分给家里,都是大笔的银子。将来仗打完了,在役士兵全都能分地,更是一大笔收入,难民们最渴求的便是地了,自然人人踊跃。
“村长,我家孩子也十九了,您老也给他补个缺,他有膀子力气,能打仗!”李二果的老爹,得着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带着李二果找到了村长家里。
“你家大小子逃难的时候没了,这二小子还没成家呢!两军阵前有个意外,你老李家将来可咋办,还是让他在家伺候你们吧!”村长的话说的很体贴,但他斜叼着烟袋的样子,摆明了是刁难人。
“我家还有三的呢!再说穷啊!这小子不去当兵,哪有钱给他哥俩说媳妇!”李老爹陪着笑脸。
“两军阵前刀剑无眼,这孩子老实的很,有个意外,我怕对不起你老哥哥啊!”村长只是摇头。
“同知大人勇猛无敌,咱们这大军啥时候吃过败仗,去年打了那么大的仗,也没死多少人啊!”李老爹怎么舍得儿子去拼命,他事先早就打听过了,登莱军打仗死不了多少人。
“死个千八百的也不少啊!你咋就知道没有他,回家种地去吧!”村长的话开始难听了。
“村长,您是咱村里的当家人,一碗水也得端平了不是!”李老爹脸色也不好了,他要攀扯些本村坐地户,那些人家的孩子当兵,村长就没怎么多废话。
“一碗水端平?老子哪里不平了?王秀才家的儿子当兵了,为啥?人家那是首户,家大业大,而且人家儿子读书识字,当兵也是进兵学堂,到了队伍上是当总旗老爷的。你也别攀扯,你们家才到村上几天啊!村里那些老人,都是坐地户,几年的皇粮交下来的,我这个村长都是人家捧起来的。我优先人家的孩子当兵,还有啥不是啦?”村长瞪起了眼睛。
“村长,您老别动怒,我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给您老赔罪啦!乡上不是给了咱们五十个兵额呢!本地户才用了四十个,还有十个不是!”李老爹可不敢使性子,村长的权利大着呢!惹毛了人家,儿子当不了兵不说,家里的地也得调整,互助干活的事也要被刁难。
“是,是还有十个,可你们百多口子抢这十个额,给谁不给谁的,我也难办啊!”村长拉起了长声,那意思就明白了。
家里仅有的两只鸡不见了,好容易攒下的百多斤粮食变成酒之后也不见,但李二果终于戴上了大红花,成为了光荣的一兵。李二果很担心他走了之后家里的生计,但部队做事很公道,他被一身漂亮军方的老爷带走的时候,第一个月的福利直接给到了家里,家里人不仅有的吃,而且可以吃好了。
部队的训练很辛苦,教官也是凶巴巴的,吓的李二果轻易都不敢说话,但伙食是真心好,有细粮吃食,而且顿顿有菜有肉,大伙儿都能可劲造。在登州过了两个多月悠闲的生活,李二果终于走向了战场,长官们发话要打仗了。一天又一天的急行军,走的李二果脚很疼,帐篷也远没有营房舒服,不过李二果完全没时间想这些,他很害怕。
部队的训练很残酷,但是训练和真打是不一样的,真要上战场了,李二果还是免不了畏惧。总旗和两个小旗都是老兵,他们打过打仗,睡前会给大伙儿讲以前打仗的事,告诉大伙儿不要害怕,但李二果还是免不了害怕。教官们教过大伙儿写字,但是时间太短,李二果认识的字多了,但是自己能写的还是很少,他很想给家里写信,却怎么也写不出来。
部队在济南打了第一仗,大伙儿被指挥着到处乱跑,又是列队准备,又是装填实弹的,李二果吓的不行。大炮声隆隆作响的时候,李二果尿了裤子,这让他很羞愧,他是他们总旗唯一一个尿了的。虽然其他总旗也有人尿了,但是他们总旗只有他一个。济南城破,大伙儿冲进济南的时候,李二果已经走不动道了,是被总旗大人给拖进济南城的。
“尿一回不叫事,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你小子还得尿一回呢!尿习惯就好了!”总旗大人没有因为尿裤子责怪李二果,只是好像开玩笑一样,当着大伙儿的面臊了他一句。
跟着总旗大人在济南巡逻的时候,李二果第一次遇见了敌人,他们和自己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穿的破烂一些而已。那个残兵刚从胡同里出来的时候,李二果差点又尿了,举枪的手都有些哆嗦,可是真没什么好怕的。李二果哆嗦,那个人却哆嗦的更厉害,直接就跪在地上了,他也尿了。
对于自己的胆小,李二果很羞愧,不过他觉得自己今后肯定不会再尿了。原来打仗就那么简单,一点也不吓人,大炮一轰,大家在快跑几步就没事了。敌人什么的,也并不可怕,遇见了也不过是跪地投降而已。
李二果调整好心态,部队也再次开拔了,他们开赴了德州,打响了德州会战。战斗不过是大炮轰来轰去,李二果就是跟着总旗、小旗到处跑而已。德州的路不如济南好走,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当晚他们便开到了德州城下。
隆隆的炮声一夜都没有停,本来准备塞好耳朵,躲在战壕里睡觉的李二果又尿了,因为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小旗死在自己面前。当时小旗在安顿李二果等人,想让大家在战壕里都靠踏实了。他在隆隆的炮声中谈笑自若,可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小旗的上半身没了,在李二果的面前被打成了一堆碎肉。一发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铁球正好砸在小旗身上,之后停在了他背后的泥土里,他成了当晚阵亡的二十三个倒霉蛋之一。
“别怕,碰巧了,我兄弟的寿数,就到今天!”总旗大人的脸上有泪水,但他还是笑嘻嘻的,他坦然的站在小旗阵亡的位置上,似乎在告诉大家,真的没什么事,可李二果的身下还是一片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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