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馅吸收足了水分,粉盐、白胡椒粉、蚝油、生抽、老抽、糖,一一加入,又一一被肉馅吸收,有了香味,起茸更加细腻。唐方吸了吸鼻子,扔下筷子,扯了两张面纸胡乱擦了擦脸,听到大门口由远及近地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唐方把手里的面纸揉成一团,几步冲到门口,心狂跳起来。
脚步声却毫不犹豫地越过102,咚咚咚上了楼。唐方打开门,楼道上的感应灯亮着,传来陌生的一声“回来啦——”公用卫生间的门砰砰响。
唐方看了看大门外,空无一人,花园里黑漆漆的,她扭头看了一眼101紧闭的大门,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就此分手,她这个私房菜还要不要继续开下去,她还有没有勇气继续在满是两个人甜蜜回忆的禹谷邨住下去。
因为她害得外婆摔倒住院去世,她搬离禹谷邨后再也没回来看过,她害怕。因为在大学里不愉快的宿舍生活,毕业后她也从不和大学同学联系,从不回那所谓的“母校”。因为和周道宁分手,她在高中初中同学群里也一言不发。她对于她处理不来的事,从来就只有一条路。
陈易生笑话过她,看着是一个理智冷静能干的人,遇到别人的事,就昏了头肝脑涂地地往前冲,遇到自己的事,就立刻缩回壳里转头就跑。就算在她和他两个人之间,她也只勇敢过那么一次,跨出去过一步。如陈易生所说,一直是他用尽全力地把她拉向他,在推动两个人的关系。迄今为止,她和他两个人发生的任何矛盾冲突,也总是他在努力哄她,整棵橄榄树送到她面前。但即便如此,她那句话无论是谁都受不了。他大概会想起上一次,她也是这么说出“周道宁就不会逃跑”那种话。
唐方默默带上门,环顾着烙印上了陈易生强烈个人风格的屋子,靠着门慢慢滑到了地上,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额头碰在膝盖上,印出一些汗渍。
她真差劲,不是吗?或许正如陈易生所猜测过的,她所谓的洒脱,不束缚他,给予他自由,互不干涉的约定,只不过因为她知道这是和他谈恋爱的必要条件,能吸引他。骨子里,她并不信任他,从交往的第一天就设想好了分手,她更不相信她自己。她有什么好,值得他爱?
周道宁也好,陈易生也好,他们只看见了那个她让他们看见的“唐方”,她在他们面前不自觉地扮演着他们喜欢的“唐方”,可真正的她,是这个渺小卑微的唐方,是这个虚伪自私的唐方,是这个始终认定有一天一定会分手的唐方。所以真正触及到了要害,她就崩塌了。
她从来不是乐观主义者,而是极端的悲观主义者。
爱是妒忌,爱是怀疑,爱是种近乎幻想的真理。她自以为的爱,如此狭隘。
唐方深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是她不配。如果陈易生因此和她分手,她会记得他所有的好。无论陈易生留在101还是离开,她也会继续住在这里,这里有她这十年来最美好的经历。无论陈易生以何种方式离开她的生命,她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即便有一天他离开她,她能过得更好。
墙上倒走的时钟并不能让时光倒流,缓缓指向十一点。
一颗颗大青菜放入水中,一片片叶子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在水下冲洗时,青白色的菜根上密布着细细的水泡。灶上的水开了,洗干净的青菜叠得整整齐齐,放入锅中,颜色渐渐转深,一勺盐下锅,水泡热烈翻滚起来。
捞出后的青菜叶子蔫蔫的,在冷水冲洗后耷拉着,被纱布紧紧包裹着挤干水分,放到原木砧板上,切成小段,跟着刀和砧板发出稳定匀速的碰撞声。
厨房纸吸去多余的菜汁,唐方把菜馅倒入肉馅中,深绿色覆盖住了淡粉色,缓缓被搅匀开来,一勺麻油倒下去,香味四溢。砂锅里的鸡汤转成小火慢慢煨着,唐方取出馄饨皮子来,麻利地开始包菜肉大馄饨。
门开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唐方手一紧张,不薄的馄饨皮在手里破了边,她赶紧换了一张皮子,把馅儿拨了上去。
陈易生进了屋,就看到唐方背对着门坐在中岛台边,屋子里香气扑鼻,是充满了烟火气家常味的香,他们俩其实还没吃晚饭呢。
他的糖,在给他做好吃的,一直在家里等着他。一瞬间,陈易生放弃了所有要讲的道理要争的尊严。
“喂。”陈易生走到唐方身边,看到一只只白白胖胖的大馄饨,又看到她眼泡肿肿的,胳膊轻轻碰了碰唐方。
唐方低下头,把手里的馄饨包成完美的形状:“嗯。”
“我都气得离家出走了,你怎么也不出来找找我?”陈易生半个身子赖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唐方心底的那根弦突然松了下来,眼泪汩汩地往外冒,扭头瞪了他一眼,抽了抽鼻子,伸手拿了另一张皮子。
陈易生赶紧抽了两张面纸替她擦眼泪:“我们和好吧?看,十二点还没到呢。”
唐方捂住脸,馄饨皮子贴在脸上冰凉凉的。
“我又没跟你吵架,是你发脾气跑掉的。”唐方自怨自艾了半天,这会儿委屈涌上来,抽了好几下鼻子也忍不住眼泪。
“我跑掉是我不对。”陈易生向来勇于认错,“但我很惨的,你在家里吹着空调舒舒服服的,我无处可去,被蚊子叮了十几个大包,还抓破了,你看看我的腿。”
“你好看,又香,蚊子喜欢你呗。”唐方斜着眼看了看他的腿,真的一连串的红疙瘩,还破了好几个地方。她把手里的皮子揉成团丢在一边,下了椅子,到卫生间拿了泰国的青草膏出来:“自己涂点药。”
“你帮我涂嘛。”陈易生跷起一条腿,嘟起嘴,“你看看我多惨啊,我真是太不划算了,最后还只能灰溜溜地跑回来找你。”
唐方把他按在吧椅上,蹲下身给他轻轻地涂了层药膏,听见他大呼小叫的,忍不住哼了一声:“有人不是说吵架了他就离家出走去隔壁待着嘛。”
“我没带钥匙!”
“哦——那你如果带了钥匙就用不着回来找我了吧?”
“那不行,也得回来找你。”陈易生是真的觉得自己太委屈了:“但我真的太笨了,我连车钥匙也没拿!要不然还能在小白里头待着,吹吹空调听听音乐。”
唐方忍着笑去洗手:“那你去哪儿了?去了两个多小时。”
“我先去开车,发现没车钥匙,再跑回来,又气得来,你都不理我不追我也不打电话给我,连个信息都不发一个。我就想干脆在101地板上睡一夜,让你急急,结果门窗都关得特别牢,怎么也进不去,花园里蚊子又特别多——”
“然后呢?”唐方揭开砂锅盖子,舀出两碗鸡汤来,又另起一锅烧水准备下馄饨。
陈易生跳下地,三步并两步跑到唐方身后搂住她:“我爬到小白车顶躺着,想了很多要跟你谈的话,星星没看见几个,蚊子一群一群的。”
“活该。”唐方嘴里凶,却偏了偏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快去洗澡,出来吃馄饨。”
“一起洗嘛。你脸上有鼻涕。”
“不要,我还要好好和你谈谈。”唐方转过身,木勺顶住陈易生的胸脯,“但我拿周道宁说你那句,是我不对,我先向你道歉,对不起。你有理由发脾气——如果你说我哪里不如你哪一任前女友,我肯定会发脾气。”
陈易生愣了愣,抽走她手里的木勺,把她搂入怀里,垂眸微笑着说:“那我们现在就谈。哥林多前13章,神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感谢上帝,你在没有发怒前接纳我,你不计算我的恶——”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让你没信心。”陈易生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和鼻尖,“我也不对,我不该丢下你去自找苦吃的。”
唐方靠在他胸前,仰起头亲了亲他出了些微胡茬的下巴:“我们和好吧。”
“我们又没吵架。”陈易生轻叹了一声,“其实回来的时候我还挺气的,不过是气你连问也不问一声我去哪里了,可看见你坐在那里包馄饨,我又爱死你了,就是很踏实的感觉,你一直在等我是不是?”
“嗯,也有怪我自己。陈易生,我也不骗你,其实我挺小气的,一想到你跟我好的时候还会想和别人试,就气得不行,想立刻跟你分手,再找一个比你好看比你有意思对我忠心不二的男朋友。”
“从本质上说,全宇宙都没有这样的男人,也没有这样的女人。”陈易生笑了起来,“唐方,你要认识到这一点,诱惑对于每个人都存在,如果能拒绝诱惑,只是因为诱惑还不够大。我承认有可能会去试试,是因为你问了我就得说实话,不能骗你。真的放在生活里,还会有很多东西会让我去衡量,不一定是道德,也不一定是责任,我肯定会先考虑这个‘试’带来的后果值不值得。但就算我没去试,也不能否认这种想试的可能性对不对?”
唐方认真想了想,有点沮丧地承认:“是,如果吴彦祖金城武捧着一个亿要追求我,我肯定也是要试试的,但是我还是爱你的。”
陈易生无语地看着他的糖……
有点酸。
锅盖被蒸汽鼓得不停地跳。
陈易生叹了口气:“水开了,下馄饨吧,饿死我了。我先去洗澡!”
唐方看着他又像只永不停歇的工蚁一样风风火火忙了起来,默默转过身,揭开两口锅的锅盖,鸡汤金黄澄清,开水不停翻滚。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那应该是陈易生的爱……
拿了衣服走到浴室门口的陈易生猛地回过头来:“糖!如果那什么祖什么武的真的来找你,没有一个亿,只有五百万甚至一百万,你会不会跟他们在一起?”
馄饨一只只落在水里,唐方扭头看了陈易生一眼,笑眯眯地说:“如果是他们,没钱也行啊,哪怕要我倒贴十万也肯的。”
“喂!你干嘛?!”唐方被突然冲过来的陈易生拦腰扛了起来,“我的馄饨!”
陈易生啪嗒啪嗒关了火:“一想到你和我好的时候想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肯倒贴钱,气死我了!”
“爱是不嫉妒!陈易生——”唐方拍着他的背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是神,不是人。”陈易生大步流星地扛着她往卧室走,“我得和你好好谈谈,必须征服你才行。”
“馄饨!会烂掉的,你不吃啦?”
“先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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