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听闻消息之后,颇是诧异。
朱厚照想吃什么,用不着给自己说,吩咐尚膳监便是,实在不行,你让夏皇后熬点粥不也一样,她擅长这一套。
张太后隐约感觉有什么事发生了,但也不好直接询问,便吩咐人熬了粥,罕有的离开了慈宁宫,前往文华殿。
慈宁宫内,相当安静。
首领太监卢富正催促宫女将一些春花伺候好,便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司礼监太监张永带了十余人而至。
“张公公。”
卢富笑脸相迎,满是恭敬之色,想起什么,补充了句:“太后去了文华殿,不在慈宁宫内。”
张永打量着卢富,抬了抬手:“你们都退远一些吧。”
宦官、侍女纷纷领命。
现如今的张永可是宫内第一太监,也是常伴皇帝身边的得力太监,在这后宫中宦官、宫女眼中是位高权重,自不敢违逆。
卢富有些不明所以,眼神中透着几分茫然。
张永上前,直言道:“卢公公,听说你在宫外有个妹妹嫁给了一户名为赵宽的人家,这事是不是真的?”
卢富愣了下,浑身微寒。
张太后刚走,这张永便来了,还如此开门见山问话,这背后必是皇帝安排。
不敢怠慢。
卢富没有隐瞒与遮掩,回道:“张公公,我入宫至今已有三十六年,虽与家中没完全断了联系,可也只是偶有书信,差人送点钱财接济罢了。前些年,好像是有个妹妹出嫁了,但至于是不是这赵宽,却是记不清楚了。”
张永深深看着卢富,他的回答合情合理。
一当太监,许多都和本家断绝了联系,原因是——本家觉得丢人。
你说家里出个状元吧,那风光无限。
不出状元,当个知县,那也是光耀门楣,家里人出门也能抬起头喊一嗓子:咱儿子是知县。
可家里若出个太监……
这不仅不好吹嘘,还很容易被人戳脊梁骨,台词是:你看,你看,就是这家人,他儿子是个太监,啧啧,绝了子孙根啊……
别看当太监是个职业,还有不少“勇士”自宫,然后还真炼成宝典,位高权重,带着全家,不,是全族吃香喝辣,但其实大部分太监都在最底层挣扎,啥也不是,家人也以此为耻辱。
搁现在喊你嗓子,谁家出了个太监,这男的被阉割过了,这他娘的不打架才怪,更何况古代十分重血脉传承……
加上太监想家又不能回家,回家不受待见,一来二去,这关系就淡了,要说这卢富与家里有多大关系,为其妹妹或妹夫撑腰,张永拿不准,可赵宽利用卢富的名头攫取利益,这是事实。
问了几句话之后,张永深深看着卢富,问道:“这赵宽是寿宁侯、建昌侯的义子,若说这背后慈宁宫里面什么都不知情,卢富,你觉得陛下能相信吗?”
卢富吃惊不已,连忙说:“此事我当真不知情,再说了,我与家妹可以说见都没见过一面,更不要说这赵宽了……”
入宫之前,还没这妹妹的。
张永没有看到卢富有什么破绽,便点了下头,拂尘一动,低声道:“宫中与宫外事,说到底全看陛下,卢公公可要珍重。”
卢富行礼送走张永,脸色阴沉下来。
等张太后回到慈宁宫,正寻思着朱厚照到底怎么想的,只是单纯吃了一碗粥,说几句家常话,然后,就没然后了,直至卢富低头站在张太后身旁,说了句:“张公公来过了,询问了赵宽之事……”
张太后侧头看着卢富,轻声道:“所以,今日陛下不是想喝莲子羹,只是想找你问话。看来兴济的事,终究还是传入了皇帝耳中。”
卢富不知道朱厚照的用意,自己只是个太监,要问话随时可以,用不着大费周章调张太后出去一趟。
兴许,在文华殿看似寻常的对话里,朱厚照的指向绝不是寻常……
张太后也想不通朱厚照行为背后、对话背后的用意,比如羹汤那么多品类,为啥朱厚照非要点莲子羹。莲子,那就是怜子的意思,潜在台词是:疼爱下自己的儿子,哪怕日后没了弟弟,你还有儿子可以疼不是……
卢富紧张起来,道:“陛下已经知道赵宽是两位国舅的义子了。”
张太后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安排个人在他们身边,多少办事利索点,日子也能过舒坦一些。可谁知这赵宽竟也只是个草包,不会办事。兴济造船闸,这种事他是如何想出来的,皇帝可是允许商人将不法事告知朝廷的……”
卢富不敢应声。
两位国舅想要过上好日子,那也是需要开源的。
尤其是去年被朱厚照一顿收拾之后,许多家产交给朝廷了,太后虽然也支给了一些钱,可张鹤龄、张延龄大手大脚惯了,待在兴济可没少花销,皇帝嫌这个嫌那个,可只要不违律,那还是想干嘛干嘛,比如招下人,三百,比如纳妾,半个月好几个青轿……
为了改善生活环境,这院子里是不是应该弄点阁楼,假山,花花草草什么的,一来二去,这两位也穷了,那怎么办?太后的钱也是有定数的,内承运库的钱粮也不是太后说了算,没皇帝点头那是一文也提不出来,户部那里更是别想,皇帝要都难,何况太后了……
没办法,只能自食其力。
这一出力,就想起了建船闸敛财,然后,出事了……
原本这事给点赔偿,压下去也就是了,反正就是个草民的命而已,可问题是给赔偿属于开支,不给赔偿那就节省了一笔开支,然后,事情就传开了。
赵宽办事不力,现在皇帝正在调查兴济的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迟早会连累到张鹤龄、张延龄。
张太后抬手,挥退其他人,对卢富道:“你差人去兴济,告诉寿宁侯、建昌侯,赵宽不能留了,这事做稳妥一些,千万不能留把柄。”
卢富看着杀气凛然的张太后,低下了头:“现在去传话容易,可就怕特勤局、锦衣卫已经监视了赵宽……”
张太后坚定地说:“监视又如何?哪怕是落到他们手里,这个人也不能活着到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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