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短短一月时间,袁夫人老了很多,从前她青丝如墨,如今居然微微双鬓有了白发,从前脸上紧皱的皮肤,也变得松弛下垂。
是因为儿女出事,受了打击吗?
清浅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从前袁老大人过世,袁夫人一人带几个孩子长大,后来迎儿失踪,这些都没有让她气馁,她应当是内心坚韧的,怎么会因儿女突然大变呢。
袁彬看到母亲这模样,道:“母亲一人住着颇为不便,不如回府让儿子奉养。”
袁彬歉意瞧了一眼清浅,来不及商量,请理解。
清浅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道:“是呀,母亲,这里一个人太孤单,住近了我们好伺候。”
场面话嘛!
袁夫人道:“不必了,还是这里好,我命运不济,需要好好念佛修行,求一个来世。”
“母亲是在怪罪儿子那日言语不敬吗?”袁彬劝道,“若是真要念佛,儿子可以在府里修葺一个佛堂,供母亲念佛静心。”
袁夫人倒是很平静:“这里是你父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我住着安心,别的地方再好我也不去,你若孝顺,常来瞧瞧我,陪我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袁彬道:“儿子惭愧。”
袁夫人道:“工部张夫人问我,为何搬出来住,颇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我说是自己出来的,她依旧问东问西的,我觉得工部张大人或许和你不是一路人,自己小心些吧。”
袁彬道:“儿子明白,多谢母亲提点。”
清浅叹为观止,先是拒绝回府,让袁彬心生惭愧,再接着点明有人想弹劾袁彬,是她坚守不让,而且还善意提醒袁彬,这人心怀不轨。
袁夫人真是高!
三言两语将袁彬的心拉回了一大半。
袁夫人起身淡淡道:“给你父亲上一炷香吧,今日是你父亲去世十八年。”
一副置身事外,不为世事烦扰的模样。
袁彬身子一震道:“儿子即刻去奉贡果,贡菜,找道士来念经。”
袁夫人淡淡道:“不必如此,若是有孝心,一碗水也是孝心,就如同方才我说的,有空常来看看,父母便知足了。”
袁彬上了一枝香,又慎重跪拜了三次。
清浅也跟着下拜。
陪着袁夫人念了一段经后,袁夫人道:“今日是
你父亲的忌日,我心里悲伤,不留你们用膳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袁彬道:“儿子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袁夫人念了一声佛,不再答应。
翠羽送袁彬清浅出来,塞了一个锦盒给袁彬道:“老夫人日日让奴婢熬汤,今日总算盼到了少爷,少爷带走吧,若是不喝也可以赏下人。”
袁彬忙道:“多谢姑姑好意。”
翠羽转身离开。
清浅再次佩服,袁夫人真是高人呀。
目光看向幽深的院子,那袅袅的青烟也带上了神秘。
袁彬歉意道:“本来答应你去逛首饰铺子,今日怕是不成了。”
清浅点头道:“今日是父亲的忌日,岂有在忌日逛铺子的,回府我去布置一个祭祀的小场,让你略表心意。”
袁彬道:“多谢贤妻。”
两人默默无语相对坐在马车上,清浅问道:“从前,父亲的忌日也是如此祭拜吗?”
这也太巧合了,随意抽出一天时间,便能遇上袁老大人的忌日。
而且袁彬孝顺,绝不会忘记父亲忌日。
怎么突然就冒出一个忌日?
袁彬道:“父亲到底是哪一日死的,谁也不知道,连母亲也说不清楚,只记得也是炎炎夏日。从前小时候,母亲总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父亲上香,后来我进京,母亲在老家,我并不知道母亲祭拜父亲,去年母亲刚到京城……”
清浅了然,袁夫人这一招恐怕是幌子罢了。
特特等着袁彬呢。
袁彬今日来,便是今日的忌日,明日来便是明日的忌日。
看破不说破。清浅道:“今日七月十五,鬼门关,我记下来了,从此咱们便给父亲今日祭祀,如何?”
袁彬道:“多谢贤妻。”
清浅笑道:“今日你除了此话,别无他话了?”
袁彬微微苦笑:“父亲死得壮烈,想到今日是他的忌日。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回到府上,清浅带着瑞珠布置好了祭拜。
在袅袅烟雾中,在一杯清酒中,袁彬说起了往事。
“父亲一直是锦衣卫的人,骁勇善战,他最厉害的时候曾经将瓦剌的王子捕住。”
清浅为他斟酒:“父亲是战场擒拿住瓦剌王子的吗?”
“不是!”袁彬道,“瓦剌王子自视甚高,一个人到中原想刺探军情,被父亲发现,父亲将他擒拿。那可是瓦剌君主最爱的王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瓦剌之主,就这么被父亲擒住,擒住后丑态百出,又是哭又是求饶,被传为笑柄。”
清浅道:“这等丑事。瓦剌岂不将父亲当成眼中钉?”
袁彬喝了一口酒道:“可不是,后来有一次,父亲去瓦剌办差事,被瓦剌人发现,大战一场后,父亲被捉住,瓦剌人想尽办法折磨他,就是为了让他求饶,一雪前耻。可是父亲始终没有求饶,最后死在瓦剌。”
清浅捂住嘴。
怪不得不知哪日是忌日,原来如此。
“我记得父亲的尸首被送回来的时候,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母亲恸哭,我暗暗发誓要灭了瓦剌,于是进京当了锦衣卫。”
清浅奇道:“你是父亲的儿子,你去了瓦剌三年,瓦剌人居然没为难你?”
不应该继续报复吗?
“我进锦衣卫是凭本事,并不是靠父亲的名头。除了母亲,无人知道我是父亲的儿子,直到归国。”袁彬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这些年我立誓不灭瓦剌不成家,直到遇见你……。”
袁彬沉沉睡去。
清浅吩咐瑞珠:“将老大人的灵位摆到府里西北角,常年不许断了烟火。”
英雄,总是需要人祭奠的。
瑞珠道:“夫人,今日到底是不是袁老大人的忌日?”
“这些不重要了。”清浅道,“用夫君的死来博取最后的同情,袁夫人已经黔驴技穷了。”
烟雾缭绕,在牌位前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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