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师太不是没见过倔强之人,只是如眼前这位,性烈如火,却是少见。
“罢了,人各有天命,叶施主也无需担忧。”
静虚师太这话听着好似安慰,不过宝珠脑子一转,却品出了另一层意思来,她立时高兴地道:“多谢师太!”
静虚师太却只是笑笑道:“贫尼何德何能?叶施主客气了。”
宝珠心下轻松,肚子便闹将起来,只听一声悠扬的腹鸣冉冉而起,不等宝珠说话,那静虚师太便笑道:“叶施主想是未用午膳,若不嫌弃庵中斋食粗鄙……”
“不嫌不嫌!”宝珠面红耳赤地再次道谢,虽说她此行的确是想回味一下白塔庵中的斋饭,可这肚子表现的这般直白,也着实难为情啊。
好在静虚师太不拘小节,她也不啰嗦,起身将宝珠送出门外,招呼了青玄师太一声,之后青玄师太便引着宝珠并梅香兰香三个,到了白塔庵西侧的斋室,还道:“斋饭简陋,还请叶施主不要嫌弃。”
宝珠当然不会嫌弃,她记得,以前白塔庵的素斋很不错的,那时候,她可没少在这里吃。
可是等到三碗稀粥配咸菜摆在眼前,宝珠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梅香和兰香看着粗瓷碗里盛着的三个灰扑扑的粗面窝窝,也都变了颜色,她们俩倒不是嫌弃这稀粥窝窝,只是想着姑娘锦衣玉食,这等糙物,姑娘如何吃得下?
但奉斋的师太一脸慈和的看着三人,宝珠便是心下诧异,此时也不露分毫,谢过奉斋师太后,便同梅香兰香一样,执起木勺开吃了。
稀粥熬的很好,但毕竟是糙米,火候再好也比不上粳米香,咸菜倒还不错,就是没几块,根本不够吃,而那粗面窝窝,咬一口,拉嗓子,宝珠用力忍着,才能面不改色地缓缓咽下。
吃到一半,奉斋的师太还要给三人添窝窝,宝珠和梅香兰香都摇手不吃了,老师太这才端着剩下的三个窝窝头出去了。
片刻后,就听外头叽叽喳喳,宝珠放下碗箸出门一看,只见后头跑来一群孩子,俱是同方才大殿中孩子们一样打扮的孤儿,然后就见那位做饭的老师太笑眯眯地将孩子们拦在屋外,她则拿出剩下的三个窝窝头,用手掰成小块,给孩子们一人分了小小的一块。
被分到窝窝块的孩子都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有的立刻吃了,有的还舍不得,好一会儿还小口小口地吃了下去……
宝珠想着自己剩下的半个窝头,满心惭愧。
外头孩子们那满足又欣喜的笑脸,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原来,在这个时候,白塔庵中的孩子们,还有诸位师太,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宝珠有些心酸,怪不得她第一眼就觉得静虚师太比以前瘦削,怪不得方才静虚师太说她救了好多孩子的命……连饭都吃不饱的白塔庵,怎会有钱给孩子们看病?
给孩子们看病的钱都没有的白塔庵,又怎会舍得吃喝?
虽然已经决定将孩子们将来的花销揽在身上,可此刻,宝珠还是觉得自己晚来了一步。
临走时,宝珠将自家仅剩的一百两银子也捐了香油钱,她没了零花不要紧,能多救几个孩子才是大事。
为此,沉默寡言的青玄师太特地叫住了宝珠,她取出一幅画轴来,道:“叶施主,这幅韦陀菩萨驱魔图,请您收下。”
宝珠有些诧异,前世她认识青玄师太的时候,青玄师太已经老迈,基本不说话,更别说送她东西了。
所以她十分好奇地接过那幅画轴,就在手中展了开来。
“啊,姑娘,这……这好像是一幅绣品!”梅香偷眼一看,顿时惊呼出声:“这幅绣品好别致!”
兰香也道:“是啊,好像是半绣半画的,真是好看!画绣结合,刺绣之人,一定是个擅画之人。”
宝珠点了点头,她的女红虽不怎么样,但眼力还是有的,这幅韦陀菩萨驱魔图,绣法神乎其技,画法更是独具匠心,整幅绣作不仅精致,而且逼真传神,定然出自名家之手!
而且,这种绣法将在几年之后流行开来,成为最华美也是最贵重的闺阁绣技,叫顾绣。
顾绣顾绣,乃是尚宝司丞顾名世顾大人传下来的一种绣法,最重要的特点便是半绘半绣,刻画精巧,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看到这样的绣作。
宝珠惊叹之余,脑子里也快速地转了起来。
不知绣出这幅绣品的人在哪里,若是能将此人请到自家的绸缎铺,不不,若是能合开一个绣庄,那可真是钱途无量啊。
宝珠想的很美,但菩萨大概不喜欢有人在佛门清净地还满腹铜臭,所以,兴奋的宝珠得了个十分不美好的回答。
“这幅韦陀菩萨驱魔图乃是一位上京投亲的绣娘所赠,她当时病得很厉害,亲戚也没寻着,便在庵中里躺了好多天,本以为挺不过去了,没想到她却活了下来,之后她便绣了这幅画像,临行前赠与庵中,权作谢礼。”青玄师太回答的十分详细。
但再详细的回答,也安慰不了宝珠失望的心啊。
“那她后来回来过吗?”宝珠不抱什么希望地问,果然——
青玄师太双手合十,摇了摇头。
宝珠失望地垮下了肩膀,最后仍是不甘心地道:“师太,若此人再来,还请师太代为转告,就说……就说我要花重金向她求一幅绣品,无论她愿不愿意,都请师太尽快叫人知会我一声。”
青玄师太点了点头,宝珠倒觉得过意不去,三番五次的拿世俗之事烦扰这些出家人,也是罪过。
所以,她将那幅韦陀菩萨驱魔图小心卷好,重新奉与青玄师太,道:“这幅绣作十分贵重,弟子不能收,还请师太收回吧。”
但青玄师太却不肯接,只双手合十,道:“叶施主与白塔庵有大恩,敬请收下。”
宝珠再推,青玄师太却只不肯接,宝珠无奈,只得收下这幅绣作,道:“多谢师太,宝珠回去以后,定然找人为此作重新装裱,不叫它蒙尘受损。”
青玄师太点了点头,却不怎么关心,对她来说,这绣作不过是一块布,若能回报叶施主一二,也算物有所值。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宝珠正为着错失了一位技艺顶级的顾绣师傅而懊恼,回到雪翠轩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在雪翠轩肆虐:“……你们怎么当的差,就这么容大姑娘胡闹!大姑娘过午不归,都是叫你们纵的,等我回了老太太,看不把你们这群带坏了主子的小蹄子一并撵出去……”
梅香和兰香跟在宝珠身后,听了这一句都是又气又怕。
因这发作了雪翠轩中众人的不是别个,正是叶老太太的心腹邱妈妈。
邱妈妈虽不是府中管事,但她向来得老太太的信重,在这府里说一句,有时候比二太太廖氏都顶用,所以众丫鬟都怕她,梅香兰香也不例外,她两个不约而同地看向宝珠,却见姑娘早已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踏进了堂中,只给她俩留了一个背影。
“邱妈妈要撵人,不如将我一并撵出去吧。”宝珠冷着脸进了雪翠轩,一点不让地道。
跪在雪翠轩听训的丫头们闻言都是一喜,只有端坐在正堂椅中的邱妈妈一脸凝肃,见宝珠毫无解释和认错的意思,她双目缩了缩,终究是起身道:“老奴见过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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