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由这次出行,是带着药箱的。
夫君原本是打算,让她给朱富贵、裴敏两个密州别驾治疗风寒和水土不服,结果看到晏泱,为防止泄密,直接把这俩离党官员给宰了。
这药箱不大不小,备着各种常用药,金针、银针,麻沸散,以及柳叶刀、镊子等。
“谢天谢地,幸好带了医用酒精。”
伏由抹掉了脸上的血,又给自己的手消了毒,自药箱里取出自长公主的药铺里,购买的百分之七十五浓度酒精。
她不知道,长公主是怎么提炼出来的。
但这个东西,涂抹擦拭在伤口附近,就不会化脓红肿了,效果极佳。
自医用酒精问世,就被杏林医者们奉为救命圣品,几乎每个大夫都会随身携带,每一家医馆都买了很多存着用。密州的医官署,也第一时间,自云都购入了一千瓶。
伏由用剪子,“咔咔”剪开了晏泱的戎装皮甲,先把沉重破烂的甲胄给卸了,又用纱布沾染着酒精,逆时针擦拭伤口与布料黏连在一起的位置。
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
才把晏泱浑身上下,三十多处触目惊心的伤口,给清创处理了一遍。
尤其是,在拔掉那些箭矢的时候,为防止崩裂大出血,废了不小的功夫。伏由没有助手,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你把血污擦干净,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来当我的助手。”
没法子。
只能让丈夫宗政元直帮忙。
“我?”宗政元直尴尬了,讨饶道,“夫人,我不懂医术,又粗手粗脚的,万一不小心帮了倒忙,伤了他留下什么严重后遗症,可怎么好向长公主殿下交代?”
“外头的人我信不过,只能你来。”
伏由眼泪已经收了,神情异常坚定,“帮我按着他上面的大血管,用绷带缚紧了……”
宗政元直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晏泱还活着这种机密,除了他们夫妻俩,眼下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门外那些亲兵,只知道这黑酒馆里出了人命,也不曾亲眼见到晏泱。
就这么,从天亮到天黑,不间断地抢救。
伏由终于把晏泱身上二十个箭头,都给取了出来,伤口一律做好了消毒、缝合。缝合术,还是长公主教的呢。
晏泱全身上下,几乎被绷带包成了木乃伊。
地上是数不清的带血纱布,以及一盆一盆染血的热水,一些坏死的血肉组织。
“好了。”
伏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续不间断五个时辰的治疗,再加上第一次杀人的刺激,几乎令她精疲力竭。
她眼前发黑,身子歪倒在了夫君的肩膀上,稍作休息。
宗政刺史眉宇间的担忧,并没有卸下,焦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伏由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宗政元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越发心焦了,“什么意思?伤口不是都包扎上药了么?”
“他伤太重,失血过多,又在极寒的北密河里漂流了两日,寒气侵体。还剩下半口气,已经是个奇迹。若非他本人不想死,拥有极强的求生欲,估计早不行了。”
伏由一声沉重的叹息,“而且,他的后脑勺处,应该是撞到了大冰块,有一大块淤血肿块。我已经施了针,但想淤血全部散开,至少还需要三个月。”
宗政元直懵了:“三个月才能醒来?”
这也太惨了吧!
他原本打算,等晏泱一醒,就秘密送回云都,与长公主团聚的。
“若照料得当,可能用不了那么久。”
伏由也不敢把弓拉满。
给不了丈夫准话。
“那……只能先把摄政王带回府中了。”
宗政元直盘算着,“先给殿下去一封信吧,告诉她人还活着,也免得她再继续伤心。”
伏由点头:“我亲自照料他,换药和换衣服的时候你必须过来帮忙。他太沉了,我搬不动。至于那些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可千万别让沾边。女人嘴碎,一个不小心传出去,可就糟了。”
“好。”
夫妻二人密谋好了。
宗政元直专门去买了个般若恶鬼面具,给晏泱戴上,遮住了那张辨识度极高的俊美面孔。用马车运送回了刺史府。
一回去,他就去书房写了一封寄给长公主的八百里加急信笺。
密州到云都,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四天。若是碰上大雪天气,还得延后两日。
*。*。*
初春的云都,万物复苏,兰惠缤纷。
但只可惜。
皇城里已是一片哀鸿遍野,根本没有人有这个心思,去欣赏料峭春寒中的胜景。
“要胡椒么?我这儿有三斤胡椒。”
一名身穿浅绿色七品官服,腰间系着银色腰带的芝麻官,眼窝深陷,一把焦黄的胡须,哀求地提着个胡椒布袋,沿街叫卖。
“苏木,上好的苏木,可以用来染布。这位大爷,要苏木么?便宜卖你。”
一个矮小瘦削浅青色九品官服,腰上系着铜带的太常寺司乐,面上灰暗无光,嘴唇没有血色几乎成了白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不要不要!”
“求你了,这位大爷,一两银子就行。”九品的太常寺司乐快哭了,他这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了,家里还有个痴呆的儿子等着吃饭,他自己也饿了三顿了,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一两?”那名衣着华丽的爷儿,冷笑一声,指向天权街口,“瞅见了么,那还有八个当街兜售胡椒苏木的,他们的价格喊的更低,只要八百文。照样没人买!”
这位太常寺的九品小司乐,眼底涌起浓浓的绝望。
为了儿子,为了交房租。
他厚着脸皮沿街叫卖了两天,可朝廷折俸发下的胡椒苏木,根本卖不出去!
“这天杀的离丞相,想的什么馊主意!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小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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