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收拾了心情。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表面上只能看出他恢复了平静。
“让大师兄见笑了,以后,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形露于色了。”林立站起来,郑重地向欧阳若瑾行礼。
欧阳若瑾回了半礼之后,二人重新坐下。
欧阳若瑾斟酌了番道:“今日再与你讲讲《春秋》吧。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
林立大致知道《春秋》说的事鲁国史官记录本国诸侯、大夫、国人等失礼非礼之事,也大致明白大师兄此时讲《春秋》的用意。
上位者,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更何况为官者呢。
大师兄此时所担忧的,并非他娶公主本身多么不合常理,而是这个举动会让他面临什么。
上位者的荣宠一旦消失,他又会面临着什么。
荣宠加身,他该如何修身养性,如何面对他人的反应。
羡慕有之,嫉妒的才更多的吧。
“勉之,今日是你喜庆的日子,我就不多留你了。”欧阳若瑾合上其实并没有看一眼的书籍,“你还能来听师兄讲书,师兄很是高兴。”
林立心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站起来再躬身道谢:“多谢大师兄开导。”
欧阳若瑾笑着摇摇头,“若言在就好了,他比我会开解人。”
想起欧阳若言对外吃喝玩乐的形象,林立也笑了。
这就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饶是少傅一家,也要韬光养晦,不敢全锋芒毕露的。
林立出了少傅府的大门,至少在表面上看全是喜气。
他上了车,又将今日夏云泽的话想了一遍,再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想了一遍,便也就无奈地发现,只要抛开三观,只谈利益,夏云泽的决定对谁都没有坏处。
于夏云泽自己,他对抗了元帝,让元帝明白他今非昔比,可以牢牢掌控局势。
也让群臣明白,他这个太子是不会受任何人摆布的,且地位稳固,大权在握。
也让群臣看到了,太子若是想要恩宠谁,就能让人一步登天,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拦。
更是对群臣显示了他对林立的重视,为林立之后的计划铺路。
与林立,他本来就是太子的宠臣,为太子殿下肝脑涂地,得此殊荣也是应该的。
这中间唯一的牺牲品便是崔公主了,然败国的公主,谁又会将之放在眼里呢。
至于秀娘,大概旁人还要羡慕她一句幸亏早早地嫁了,幸亏林立念旧情,不然,就该自请下堂的,这才是识大局。
而林立他自己又不甘些什么?若是他对崔公主一见钟情,怕不是要拼了命也要追求的。
他不过是不甘崔公主不是他主动想要娶的而已。
林立的马车终于停在了自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上。
门前已经搭了一溜的帐篷,帐篷下是一溜的席面,街面上认识不认识的,全都可以落座吃上一顿。
林立再次收拾好心情,让脸上浮现出笑容来,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是笑。
他走下马车。
他知道,他现在算是官场上合格的一员的,至少在眼下算是。
林立一路于大家拱着手,一路听着大家的赞誉,一路说着同喜同喜。
一直到大门前看到爹娘满脸的笑容,从内而外的开心。
林立只觉得他人在这里,但是灵魂却从身体内高高地飘起来。
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彻骨的孤独。
秀娘在内院里等着他。
成亲以来,林立见到过秀娘无数次的笑容,但哪一个都没有眼前的耀眼。
“二郎。”见到林立进来,秀娘张开双臂,小小地欢呼起来,“我亲自下厨了。”
林立上前抱住秀娘,秀娘的肚子轻轻地顶了他下,骄傲地显示着肚子里宝宝的存在。
“这么热的天,夫人辛苦了。”林立拥着秀娘坐下,“爹娘要进屋吃吗?”
“不了,爹娘说在外边吃。”秀娘兴奋极了,“我也想要坐在咱家的牌匾下吃,爹娘不让。”
林立笑了,“等晚上人都走了,咱们端着宵夜坐门槛上吃。”
“好啊。”秀娘看着林立,眼睛里都是星星般,“二郎,你好厉害的。真给咱家挣了御赐的牌匾。整条街上就咱们一家,邻居们都羡慕死了。”
林立笑了,“若是圣上还有赏赐呢?”
秀娘的眼睛都瞪圆了:“还有啊!还有什么赏赐?”
林立伸手摸摸秀娘的头发,“谁知道呢,先吃饭。”
心有愧疚,林立就待秀娘格外温柔,给她夹菜,盛汤,看她因为天热脸上有汗,又亲自拧了毛巾为她擦汗。
饶是兴奋中,秀娘也觉察出来不对劲了。
“二郎,是不是有事?”秀娘偏着头,看着给她擦汗的林立。
“外边都是人,我不想太兴奋。”林立给自己找个完美的借口,“我需要冷静。”
秀娘相信了,“可我们在屋子里呢,外边的人进不来呢。”
“我要练习冷静,明天还要上值。”提起上值,林立又想起今天阿兰的事情。
“还有个事要与你说,董依云身边有个丫头叫阿兰,今天私自去惊扰崔公主,很是说了些胡话。被崔公主抽了几鞭子,送到府尹那里了。”
秀娘惊讶了下,“董姑娘让人去的?”
林立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询问,府尹大人与我说了,治家要言。秀娘,你说董姑娘要怎么处置才好。”
秀娘有些不明白地道:“董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呢?”
林立慢条斯理地道:“按照大夏律例,背主的奴婢,可以给牙行发卖,但是发卖时候要注明发卖的原因。
也可以自行发卖,也要与买家说明发卖的原因。也可以打一顿留下。
秦大人说,若是姑息,日后就会被其他下人学了去。
所谓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治家不严者,是要被弹劾,被处罚的。”
秀娘呆了会,好半天才道:“这,二郎,咱家里是留不得了。可惜董姑娘的好手艺了。”
“手艺再好,心术不正,人也不能再留着了。留下也是祸害。”
林立心在这一刻冷硬了起来。
他曾经几次对董依云心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无人依靠可怜。
然而,当对他人的怜悯,会化为对自家人的伤害的时候,林立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断。
“发卖了吧。这是她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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