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还不会虚与委蛇,但即便是会了,也不会与董依云这般的。
想起上次在锦绣成衣铺子里见到董依云时候的不安,秀娘知道自己的底气来自哪里。
董依云的脸色涨红,却立刻道:“锦绣成衣的账目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奴婢不敢有半点欺瞒。
奴婢本来也要再去南边进货的,只是今日忽然传来册封太子的消息,奴婢才耽搁了一日。
想着铺子里的生意会更好一点,要不要再雇两个绣工。”
秀娘知道林立出去是做何了,听着应该是没有见到董依云,估计还有些其它事情。
林立在家,又是在少傅大人的府中,秀娘也有底气了。
她慢慢举着茶杯,端详着茶杯里的东西,缓缓道:“尺寸不用量了。”
董依云站在当地,不知道该留下还是该离开。
娘家在的时候,她学了那么多的规矩,管理了一大家子,她知道若是落在以前的她的手里,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锦绣成衣,那是她的心血,如今她只盼着林立秀娘能看在锦绣成衣兴隆的份上,放过她。
她心里万分后悔,就该在知道林立找上来的时候立刻出来,而不是想着能利用这几个月的结交拿捏住他。
或者是该立刻出城,暂避风头,徐徐图之。
然而什么都晚了,她自己送上门来,除了等待主人家的发落,她什么也做不了。
“少奶奶,”董依云哀求着道,“少爷吩咐奴婢给少奶奶做一件孕期可以穿出去的外衣。
奴婢铺子里正有一匹大红锦绣缎面,最适合做夏季的衣衫。”
只要能出去,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能出去。
秀娘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转过头,正视着董依云。
她坐着,董依云站着——上一次在铺子里看到董依云,彼此都站着,她却有种被董依云俯视着,被居高临下的感觉。
如今,一切都颠倒了。
“我乏了,你出去吧。”秀娘说了声,换了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董依云抬头看向秀娘,嘴角蠕动了下,终究再没有说话,而是福身施礼,小步后退到门口退了出去。
这礼节,完美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董依云不敢离开,可也不知道能再去哪里,只好站在院子台阶的门口。
她脑海里乱糟糟的却又有些一点清明。
她得能离开这里,只要能离开这里……可林立能放她离开吗?
林立坐在客厅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看着绣工飞针走线,完全看不出来在改动哪里。
不多时绣工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少爷,衣服改好了,您要再试试吗?”
董依云听到声音忙走进来,双手接过衣衫道:“少爷,妾服侍您试试。”
林立摆摆手道:“这两位辛苦了,先下去喝杯茶。”
看着绣工退下,林立才对董依云道:“董姑娘,请坐。”
说着看看风府,风府会意,也退出去。
客厅里没有了人,连下人也都退下了,董依云抬头看向林立,终于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林立默不作声地看着董依云,董依云慢慢伏下身子:“少爷,奴婢不敢欺瞒少爷。
奴婢今日本来是要亲自去南方进货的,因为听到要册封太子,才临时耽搁,想要给铺子再雇两个绣工。”
林立俯视着董依云道:“出了锦绣成衣,又过了些时间,册封太子的告示才贴出来。
董姑娘是如何提前就知道要册封太子了呢?”
董姑娘肩膀动了下,她伏着身子,藏去了脸上神情的变化。
“早朝过后,坊间就有传闻了,奴婢这才停下。少爷前来的时候,掌柜的并不知道是少爷,只以为是京中纨绔。
奴婢不知道少爷来京城了,若是知道,一定会来给少爷磕头的。”
这番话林立并不相信,不过他也没想好要如何发落董依云。
他淡淡地道:“董姑娘先起来。”
又指着椅子道:“坐吧。”
董依云抬起头,见林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才慢慢地坐下半边身体,恭顺地对着林立。
“和我说说锦绣成衣。”林立道。
董依云微微欠身:“奴婢来京城之后,将上次从南方进的布匹卖了一半出去,又请了绣工,将从南方看到的衣服样式做出来。
因为布料是京城还没见过的,样式也是新的,很受欢迎。
之后奴婢又请了几个绣工,专门定做成衣,京城的太太小姐们捧场,名气就打出来了。
奴婢,奴婢为了在外边行走方便,并没有对外说奴婢的身份,所以……”
董依云站了起来,款款跪下:“少爷,奴婢不是有意欺瞒的,只是,当时未说,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
奴婢也一直想要再去南边,奴婢记着答应少爷的事情,要从南边带回外边的种子。”
林立看着董依云,好一会道:“起来,坐着吧。”
董依云抬起头,恳求着道:“少爷,锦绣成衣的账本都在,每一笔都记得清楚。所有的收入都在,奴婢分毫没有擅用。”
林立看着董依云的眼睛,道:“董姑娘,你以为我是因为账本吗?”
轻轻笑了下,但笑容并没有到达眼底:“或者是因为你隐瞒了卖身为奴的身份?”
林立微微摇头:“我只是奇怪,你如何有底气,敢无视秀娘的存在,我的存在。
董姑娘,你知道我拜了少傅大人为师,纵然我身份上还是一个经商的秀才,也算是背后有人的。”
董依云仓皇地摇头:“奴婢不敢的。”
林立抬手:“董姑娘,我让你起来,让你坐下,是因为你还要在这里停留一阵,我不想你伤了腿。
你若是不爱惜你的腿,也无妨。”
董依云慢慢地直起身,慢慢地走到旁边坐下。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吧。你是自己说,还是我让人去查?”
林立发觉他的心肠硬了起来,以前对董姑娘的怜香惜玉全消失了。
他曾经也与董姑娘一起从北地坐车,一路上谈天说地,如今,半点也没有当时的感觉了。
大概是,他对董依云有了提防。
他应该是从来没有信任过董依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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