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路上一切从简,但有帐篷,有热食林立就很满足了。
吃饱喝足之后倒头睡下,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日果然帐篷外出现了几辆马车。
有马车就是好,虽然颠簸了些,好歹可以打个盹,也可以背书——在边关时候还好说,总觉得师父还远。
但现在,不远了。
危机感忽的就升起来,林立拿出了之前背诵《大学》、《中庸》的劲头,手不离书,除了休息的时候,人都不下马车。
夏云泽奇怪起来,特意遣人过来询问林立可是病了,待听说林立是恐惧被师父检查功课,正在临阵磨枪,差点把眼泪笑出来。
“勉之,先生有那么可怕吗?”
夏云泽的记忆里,欧阳少傅是温和的,脸上常笑眯眯的,讲课时候旁征博引,很是生动。
林立无语地看着夏云泽道:“王爷是皇子,再说就看这两日王爷骑马,读书的时候必定也不会有没完成功课的情况。
臣离开师父两月有余,连本《周易》都没有背下,就是师父不责罚,臣也惭愧不安。”
夏云泽摇摇头:“你守卫永安城有功,又助本王护卫边关,先生知道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苛刻你的背书。”
林立道:“可臣并非没有时间读书,臣,问心有愧。”
夏云泽是从勾心斗角中长大的,身边的人也是个个都有心计,难得听到这般质朴之言。
越发觉得林立可贵起来。
待到晚上宿营之后,林立又将白日背诵的默写了,帐篷里的烛光很晚才熄灭。
如此赶路,不觉永安城已经遥遥在望。
如今城里已经没有家人,却有产业,林立自身赚钱的根基都在城里。
他难得白日里就掀开车帘往永安城的方向张望了一阵,却终究放下车帘。
王爷此次进京,是为机密,别说家人都不在永安城,便是在,此刻也不能回去。
林立收心养性,只背书背得头昏脑涨。
满脑袋都是晦涩难懂的乾坤离震与吉凶。
但也终于在经过永安城的时候,能完整地背诵下来。
单单背熟了还不行,还要理解。林立又钻进了莫子枫的马车里请教。
不得不佩服古代的文人,脑海里也不知道能装多少本书。
莫子枫根本不用看书,只要林立提到上句,立刻就能接下句,不但能解释,还能引用其他书籍中的句子。
每个句子的来处,含义,都细细讲给林立——这些书籍都是林立日后要读要背的。
甚至还与林立讲了为官之道。
首先就是要博览群书,朝堂上进谏之时能旁征博引,方能以理服人。
其次就是要有一手好字,哪怕是武将,字迹不美观大气,都会被朝臣鄙视的。
还要写得一手好文章。
“林大人,等你回京之后,参加一次宴会就会知道。你这背的书远远不够。”
林立摇头,“我谁也不认识,不用参加宴会的。”
莫子枫被逗笑了,“你不认识人,人都识得你的。”
林立也反应过来,脸上发苦,“我倒不在意承认学识不足,就是怕给师父丢脸。”
莫子枫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个主意。”
林立忙道:“还请莫大人教我。”
莫子枫道:“之前林大人与我谈论的算术之道,颇为奥妙,只是边关诸事甚多,一直没有尽兴。
林大人若是能腾出些时间,将之整理出书,编制成册,怕是没有人再会专门提起你文章上的不足。
天下才子纵然能背下万卷书,也难得有人能于某一理论上超越常人之上。
尤其是算术之道,博大精深,非寻常人能触及。”
林立动心了。
莫子枫又出主意道:“林大人也无需马上就按部就班地出书成册,可以先提出一个新的题目。
比如林大人上次提到的相遇和追及,同向和相向而行,在军事上大有用处。
还有林大人提到的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都是自称理论的。”
莫子枫的话让林立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对啊,背书做文章那是常年的功夫,他如何临时抱佛脚也难免会丢了师父的面子。
算术就不同了,他理科生,浸淫数学不算幼儿园都有十六年。
数学知识还在脑海中根深蒂固,稍稍回忆就都能想起来。
见林立脸上显出喜色来,莫子枫也笑道:“如此,谁人还敢揪着林大人的文章说话?
林大人也不用着急,最好是今天聚会时候提出一个算术上的理论,明天聚会的时候,再给大家讲解。
等到后日大家明白之后,你再抛出来一个问题。
这般时间长了,名声自然出现了。
大家要么对你趋炎附势,想要听到你的新理论,要么就是自愧不如,避而远之。
前者林大人擅长,后者林大人喜欢。
便是少傅大人,提起你不擅长背书写文章,也会有话说的。
人无完人,但人只要在一项领域上有所长,在这一项领域上攀上顶峰,就足以傲视众人了。”
即便是在马车上,林立也站起来郑重地给莫子枫行礼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莫子枫托着林立的手臂扶住他笑道:“林大人无需多礼。这些就是我不说,林大人也会自己想到的。”
林立得了这话,却也并没有立刻离开,还是继续与莫子枫请教《周易》。
实在是《周易》的内容太过晦涩了。
莫子枫心中暗暗点头,自然详细讲解。
晚上进入夏云泽大帐的时候,又将此事说于夏云泽道:“臣给林大人出了主意之后,林大人眼睛都亮了。
人也明显有了轻松之意。但却仍然继续于臣请教《周易》,且分明是听进去了。
林大人心里,必是将少傅大人的颜面看得比他自己的颜面还要重要。”
夏云泽点头:“勉之心性光明磊落,他前几日也与本王说,有时间而没有完成师父的功课,师父便是不责备,也问心有愧。”
说着却又摇摇头:“勉之心思太过纯良,本王很是担心他在京城里吃亏。”
说着看向莫子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文人真要琢磨起人来,勉之哪里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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