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很快穿过车厢向她走来。
少年的脸逐渐与回忆里清俊的模样重合起来,给许扶蓝带回一丝熟悉感。
2010年的周放和许扶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家与许扶蓝的外婆家毗邻,直到初中为止,两人还是很好的朋友。
但是29岁的许扶蓝与周放——成年之后的周放,其实已经有四、五年没见了。
他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不仅长得好,脑瓜子也灵光,用后来的话说大概就是一代学神。
偏偏性格还清爽开朗,虽然在好学生里都拔尖儿,却一点也不严肃古板,浑身上下都是赤诚的少年气息。
上的了考场,下得了球场。
这样的人,就活该当女生里的大众情人,男生里的大哥头头。有这样一个竹马,她喜欢上周放,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事情。
上辈子的许扶蓝开始向刺头学生发展之后,好几个朋友都跟她逐渐疏远,只有周放,会在她准备跟狐朋狗友出去鬼混的时候,揪住她的领子,把她押回教室听课。
然后厉声疾色地警告她:“许扶蓝,再让给我看见你逃课,抓到一次揍你一次。”
许扶蓝最后能上那所普高,一大半要归功于周放坚持不懈地送了半个学期的各科笔记。
高中之后,二人不再念同一所学校,可刚得知许扶蓝浪子回头的时候,她的小竹马还十分开心,反复叮嘱她不会的题目如果不好意思去找老师,就要在qq上问他,甚至还想继续帮她整理笔记。
但大约是自卑感使然,那时的许扶蓝敏感而倔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于是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保持联络的理由。
重点高中学业繁忙,而她埋头苦读,二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
再到后来,他们高三一整年甚至都没有见一次面。
足够长的时间、足够远的距离,再绵长深刻的感情都会变淡。
高考查询成绩的那一天,许扶蓝路过客厅听见父母谈论起他的成绩,才猛然意识到——周放这个名字,已经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很久了。
往后的事情越来越顺理成章,二人互相缺席了对方的
升学酒,她在省会念她的普通一本,周放则去了帝都。
本科毕业后,许扶蓝参加工作,在社会里摸爬滚打数年,早早磨平棱角泯然众人,唯一的执念是长达十年的暗恋;而他赴海外留学深造,回国后迅速成为律所合伙人,交际圈子里早已没了“许扶蓝”这号人。
她看着穿着蓝白色校服、单肩挎着背包的周放越来越近,最后完全与回忆里的少年模样贴合,不免有些怅然。
面前的这个少年周放坐到她的前座,然后自然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你烧退了?”
额头上骤然贴上来一道冰凉,许扶蓝不禁一个激灵,然后下意识后退避开,眼神也有些躲闪——这种久违而陌生的亲密让她感觉有些不适。
周放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觉得她的行为奇怪,上下打量她一遭:“你怎么了?”
许扶蓝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脸上的尴尬:“没什么。”接着又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你怎么也现在才去学校。”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男生白皙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可疑的红色,不过眼神倒很坦荡,他随意地将一只手臂搭上椅背,说:“睡过头,干脆请了个假。”
许扶蓝会意,点点头:“你爸妈又不在家啊。”
成绩好还长得俊的学生一向讨老师喜欢,请个早自习的假没所谓,但周放爸妈虽然平时不太管他,在原则上的事却一向不容他造次。
所以周放但凡敢大摇大摆地不去自习,必定是爸妈又双双出差了。
少年挑挑眉:“还蛮聪明?”说着又揉了又把她的脑袋,笑着问:“马上分致远班了,回家准备考试了吗?”
许扶蓝陡然浑身一震,脑子瞬间清醒了。
“什、什么致远班?”
他一怔:“你说什么致远班?别是烧糊涂了吧。”
说完又想伸手来探她的脑袋:“让你没事学那些酸唧唧的文青,淋场雨人都傻了。”
许扶蓝一把拍开他不安分的手。
致远班是什么她当然知道!
当时市里几所重点,包括一中在内,都会为了招收到优质生源而提前招生考试,招收的学
生免去学费,并且会集中提前进行高中课程的学习;致远班就是实中为了提高重点高中阳光班录取率,专门在初三下学期分出来的尖子班。
上辈子这次等同于分班考试的月考,简直就是许扶蓝人生的分岔路口。
原因还得从她的家庭状况说起。
许扶蓝的爸爸是家中长子,大学毕业之后和大学同学——也就是许扶蓝的妈妈结了婚。郎才女貌,当时所有人都很看好,直到许妈妈生下了许扶蓝。
她的爷爷奶奶旧观念根深蒂固,自从得知这许妈妈一胎是女儿,在她的孕期闹着要她打胎,许妈妈不愿意,便撺掇着许扶蓝的爸爸离婚。
许爸爸当然没答应。
虽然这一切最终都不了了之,但爷爷奶奶对许妈妈的成见已深,逐渐不再多跟大儿子家往来,对许扶蓝也一直淡淡的。到小许扶蓝一岁的堂弟许兆天出生后,索性当成没这个孙女存在,直接搬到二儿子家,疼眼珠子似的疼小孙子,把许兆天宠成了一个目中无人,小气还嚣张的熊孩子。
这些上辈子的许扶蓝原本是不知道的。
直到月考之前,跟她念了同一所初中的许兆天在放学的路上带着朋友堵她要钱。
许扶蓝不知道堂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流里流气,觉得莫名其妙而且好笑,便顺嘴教育了他两句,让他好好读书。
却不想,被她拒绝后的许兆天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说了些…当时的她还不太能接受的话。
大意概括为她是赔钱货,她的妈妈肚皮没用,早晚要跟她爸爸离婚。
其中夹杂着许多不堪入耳的肮脏词汇,他却一边说一边和身边的狐朋狗友哈哈大笑,动作与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屑与轻蔑,甚至还怂恿同伴对她动手动脚。
这些行为都深深颠覆了许扶蓝当时建筑得还并不算牢靠的三观。
一个只有13岁的男孩是从哪里学会那些话的?带大他的爷爷奶奶?还是跟家里关系看起来一向不错的二叔阿姨?
她完全不敢细想。
许扶蓝就算再懂事,也还是个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小女孩,父母也完全没有提及过要二胎的事,突如其来
的刺激足够让她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天她没有早早回家,背着书包在外面游荡,而老天像是硬要跟她作对似的,在傍晚时分下起了瓢泼大雨,直接把她淋成了落汤鸡。
回家之后她就发了高烧,一整个周末都病怏怏的,完全没有心思为下一周要到来的分班考试复习。
以至于成绩一向稳定在年纪前五十的许扶蓝完全发挥失常,与致远班名额失之交臂。
再到后面,就是她自暴自弃的大半年的荒唐黑历史了。
被周放提醒之后,那段罩了迷雾一般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许扶蓝有些焦躁——这辈子她是铁定要考市一中的,要是能通过提前招生考试百利而无一害,但距离月考还有五天,她拿头进致远班啊...
未免让人觉得沮丧泄气。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就算认真准备之后还是进不了致远班,也可以通过中考能考上一中,不如就拼一把,正好也能检测一番自己现在的水平到底怎样。
反正都重生一回了,不做一点与年纪相称、热血沸腾的事,再次留下遗憾的话,真是辜负了14岁的自己。
害,唯一一点遗憾,大概就是刚重生回来第一天,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久违的青春,就又得重新学海无涯苦作舟了。
许扶蓝想到这里时,不禁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而她的“青春”此时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
她皱起眉头:“你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
周放便笑开了,清亮的眼睛里漾满了一层阳光。
“不就是一回考试吗,那么紧张干什么,”他看着她玩笑似的说,“要不放学之后跟我一起去复习?有什么不会的哥哥教教你。”
不过周放也就随口这么一说——以许扶蓝的成绩,考个分班考而已,哪儿需要他来辅导。
嗯...换成上辈子的许扶蓝的话,的确是这样。
可是现在的她就是一个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打了水漂的标准学渣,非常非常需要抱面前这条粗大腿。
于是她想都没想直接答道:“好啊。”
并在周放
震惊的眼神中面无波澜地追问:“放学几点哪里见?”
周放被她直截了当的态度噎住了。
在他印象里,自家青梅明明是个宁肯自己死磕到半夜也不会拉下脸问他一句的小倔强,逗她玩那么多次,哪次见她认真过?
许扶蓝当然知道周放并不是真心想要教她。
而且她还知道,这位学神直到初三下学期的最后一个月,每天放学之后都还会跟狐朋狗友去网吧打穿越火线,肆无忌惮地在网游上浪费他宝贵的青春:)
谁叫他俩青梅竹马呢?她还真就什么都知道。
事急从权,只能委屈委屈周放少打两天游戏了。
于是许扶蓝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你说你要教我的。”
并且开始臭不要脸地装委屈:“你弧我?那我就告诉叔叔阿姨你——”
“行行行,我教你还不成吗?”他瞬间放弃挣扎举手投降,满脸无奈的看着她说,“下午五点,校门口见。”
不过话音刚落,又报复似的眯起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敢迟到一分钟,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