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错落,假山掩映的园子里,一众贵女列席而坐,身后丫鬟婆子俱是垂首恭身立着,面前的乌木案几上,各色珍馐佳酿一字摆开,琳琅满目。
坐在东道主位的贵女,细眉吊眼瓜子脸,中上之姿,顾盼间却总有种凌厉之感,让人生不出亲近之心。
正是晋国公府嫡二小姐,郭碧柔。
只见她正同一众贵女说笑,妙语连珠,左右逢源,俨然是众人攀谈的焦点。
魏萦在假山后停住脚步,席上的话便断断续续顺风飘入她耳中。
“……那位这么久不回来,莫不是借着更衣逃走了吧?”一位杏黄色襦裙的贵女掩唇而笑,眼中含着讥讽。
“众位姐妹文采斐然,那位被罚了许多酒,若是怕了逃了,也是人之常情。”郭碧柔抿嘴而笑,“他们武将世家,纵然再尊贵,不通文墨,也逃不过粗鄙二字。”
“那位自小父母双亡,由叔婶养大,怎可能被悉心教养。况且,听说……魏国公府家风宽松,前头有那位走马斗鸡的魏二公子,今日便有胸无点墨的‘魏三公子’,又有何不可?”郭碧柔含沙射影的讥讽道。
众女哄笑一堂。
魏萦眯眼,怪不得她前世有个‘魏三公子’的诨号,原来就是从这儿来的!
如此说来,她前世那些坏名声,也是郭碧柔在推波助澜,故意宣扬!
她早该想到的,郭碧柔从小就和她不对付,却在某天突然一反常态,跟她示好亲近——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前世的她,傻的如同一张白纸,还以为郭碧柔真心和她做姐妹,于是放下心结,将郭碧柔视作闺蜜,与之无话不谈。
可笑可叹,在她把心里的话都说给郭碧柔的时候,这位口蜜腹剑的假闺蜜,还不知背地里捅了她多少刀!
后来,她之所以能嫁给裴琅那个人渣,也全因为郭碧柔。
她邂逅裴琅,是因为郭碧柔硬拉她去看桃花。
裴琅向她传递情诗信物,也是经由郭碧柔转交给她。
她与裴琅门第悬殊,郭碧柔更是热心的出谋划策。
她与裴琅喜结连理,郭碧柔以红娘自居,还硬生生要走她最爱的一套红宝石头面。
差点忘了,她这位好闺蜜,可是幕后主使二皇子的亲表妹!
二皇子把裴琅那个人渣安插她身边,郭碧柔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好缜密的布局,先是败坏她的名声,让她无法正常议亲,再让俊美的探花郎去引诱她,让她一步步沦陷,被情爱蒙蔽双眼,再捅出去用舆论造势,逼得魏国公府不得不认下这门亲。
裴琅成了魏家女婿,便利用身份之便,设计诬陷魏家,二皇子再光明正大抓人定罪,兵权便顺势落入他手中!
魏萦一边捋清前世,一边折下眼前的月季,狠狠捻在手心,任凭微红的花汁染红双手,像是沾满了鲜血。
飞霜一脸担忧的觑着主子,伸手扯了扯流风,两人俱是一眼不眨地盯着主子的举动,生怕她下一刻便会暴跳如雷、脚下生风杀出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主子的一系列反应,都出乎她的意料。
“姐姐们因何笑的如此开心?”魏萦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出现在游廊拐角。
众女皆是心中一惊,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一身蔷薇色金丝云锦襦裙的少女稳步而来,虽不是莲步款款,却走得端正大方,英气从容。她年纪尚幼,花瓣一般娇嫩的小脸还留有婴儿肥,脸颊粉嘟嘟的,幼鹿一般的杏眼乌灵水润,藏着不谙尘世的天真,让人不由得放下心防想去亲近。
可这位却不是她们能亲近的,更不是能得罪的。
听说,她曾一言不合就打掉了四皇子的门牙,毫发无损扬长而去。
听说,她如今虽为县主,待遇却与公主一般无二,深受圣宠。
这位就算再草包,但地位尊宠,圣上看重也是不争的事实。如她们这些家世普通的贵女,背地里说些闲话也就罢了,当面可是不能有与她有龃龉的。
当然,除了郭二小姐郭碧柔。她仗着有郭妃娘娘宠,天不怕地不怕,总想和这位别一别苗头。
“县主还好吧,方才郭二小姐还念叨你呢。”一位高个儿贵女起身关切道,话里话外意有所指,撇的的干干净净。
郭碧柔顿时脸色一僵。
魏萦故意朝郭碧柔看了一眼,转头对那贵女笑着道:“多谢姐姐关心,方才不过是觉得无聊,出去透了透气。”
郭碧柔心中暗恨,无论她怎么风趣善谈,文采卓绝,只要魏萦那个草包一来,总是能轻易夺走众人的注意。
她望着魏萦那一身绣满金线的樱红襦裙,目光扫过她发髻间宝光闪烁的华胜,颈间的八宝盘螭璎珞,嫉恨之色渐渐浓烈。
那样一个草包,凭什么她什么都有?
但嫉恨归嫉恨,她没忘记二皇子表哥交给她的任务。
郭碧柔深吸一口气,努力弯了弯嘴唇,做出一个看似和善的笑,“县主去了那么久,我正和众姐妹说,要罚县主行酒令呢!”
魏萦回到位子上,大大方方坐下,点头道:“好呀。秋至而冬近。那就以‘雪’为令吧!”
“好,那就以‘雪’为令……”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魏萦冷不丁打断。
“输了罚酒甚是无趣,不如我们改改规则,玩点更刺激的?”
说完,她似笑非笑的睨向郭碧柔。
“县主要如何改规则?”郭碧柔佯装和气的说道。
众贵女也俱是一脸好奇。
“很简单,一对一轮流出令,输了的,便答应赢的那人一个要求。如何?”魏萦一脸笑眯眯。
众女面面相觑,有迟疑的,也有等着看热闹的。
“从我开始吧,谁先来和我比?”魏萦微笑着扫视席间众女。
众女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全都不出声。
输了丢脸,赢了也不光彩,甚至还要得罪她,傻子才会答应呢!
郭碧柔见状,眉头一皱。
这么个草包,谁和她比都是稳赢的,居然没人应赛?
“郭姐姐,没人应赛,你既身为东道主,你来吧?”魏萦眨了眨眼,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郭碧柔心中冷哼,草包就是草包,无知者无畏,居然敢挑战她?
嘴上却谦虚道:“如此,那便承让了。”
魏萦微微一笑,出令:“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郭碧柔接令:“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
郭碧柔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魏萦,这首她听都没听过!
她赶紧接令:“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魏萦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随口答道。
这下不止郭碧柔,就连飞霜都不可思议地频频望向她。
这轻轻松松就能出口成章的少女,真的是自家主子吗?
席间众女也都吃惊的望着魏萦:半个时辰前,磕磕巴巴接不上令的,真的是这位吗?
一炷香后。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魏萦对着郭碧柔眯眼一笑,“郭姐姐,该你了。”
郭碧柔从方才就开始吃力了,如今挂肠搜肚也找不出一句,头上冷汗沁出,脸色越来越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怎么会输给这个草包?
她前脚刚嘲笑过魏萦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后脚就输给这个草包,她的脸往哪搁?
如果她的闺誉受影响,将来二皇子表哥还会要她吗?
不,她不能承认自己输!
“这一轮不算,不过是试着切磋,换令重来。”沉默半天,她憋出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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