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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道扬镳(1 / 1)

寂静的环境里,祁渊开口了。

“百花丸是一种强效春药,服下后,的确可以令人遍体发热。”

猜测得到证实,宋南枝双手微颤,蹲在地上,目光悲切地看向刀嘉平静静躺在那里的尸体。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十分安静,旁人谁也不敢说话,只有这个叫薛玉的举子缓缓开口。

“所以,他一直在服食这种强效春药,以为是在生热抵御寒冷,但他不知,药力不经发散,会伤及心脉,气血上涌,导致猝死……所以到现在,他面上涌上来的血色都没有褪干净。”

举子们想不到刀嘉平竟然是这样的死法,低声窃语起来。

“这……竟然是吃春药将自己吃死了……啧啧,刀嘉平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私底下竟然喜欢吃这等玩意儿……!”

“不!他不知这是春药!”宋南枝的声音拔高了许多,冷声对着那些议论的举子说:“他不认识春药!”

“你怎知他不认识?”

“因为在当初他买回来的时候,有人见到了他,明着讽刺他是不是养力气去找女人了,他却没有听出来,买回来以后也是大大方方地放着,若他知晓是春药,定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买回来!”

宋南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对着这群人。

“刀嘉平从小被母亲保护着,只会埋头苦读,饭食衣物都是送到了他嘴边,所以非常缺少生活常识,不认识春药,也和你们说不到一起去,所以你们不仅平日里冷着他,就算见到了他买回来百花丸,也只是暗中嘲笑讽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何你们的神情那般奇异,原来都是在等着看他笑话!”

几个举子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就打算和宋南枝当场辩论,可还没等他站稳,站在宋南枝背后的祁渊就把手放在了佩剑上,眼神向下一沉——

他们立即没了气势,“噗通”双腿跪地,仍在辩解。

“薛玉,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难道刀嘉平的死,还怪上了我们不成?是他自己不认识春药,是他自己贪热,吃多了这才死的,和我们可没关系!”

宋南枝目光凌厉,眼风扫过其中几个人的头顶。

“真的和你们没关系吗?”

话语中带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祁渊见着,火光中面前纤瘦的剪影,似乎带着一股子罕见的韧劲。

宋南枝缓缓道来:“他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书生,哪里会接触到春药这种东西?刚才我还十分奇怪,直到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就在刀嘉平买百花丸回来的前天晚上,有几个人把他拉出去喝过酒。那晚刀嘉平很晚才回来,而且回来后还无惧数九寒冬的天气,睡觉前换了薄被子盖在身上。”

宋南枝的咬字变得沉重,一字一句都潜藏着愤恨。

“只怕是当晚,你们就戏弄着他,给他下了春药!他还傻乎乎地以为是暖身体的药,去问了你们,你们想看他出丑,这才告诉了他药名,见到他买药回来,心中清楚也无人阻止,最终让他命丧于此!”

之前辩解的举子纷纷瞪大眼睛,哑口无声。

祁渊淡淡地看一眼仲元青,仲元青立马上前,抽剑——

“铮!”

剑光反射出火光,照在前面几人脸上,仲元青道:“老实交代,是否真有此事?”

一群人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好不容易有承受力稍微强大一点的回过神来,找回语言能力,手哆哆嗦嗦地指向后方一人。

“都……都是冯兴海的主意……他、他说这刀嘉平,只会读书,见、见到他连招呼也不打,所以、所以想看他出丑……大人,我们、我们真的没想害死他啊……!”

几人互相攀咬,最终交代出了当晚设局捉弄刀嘉平的全部参与者,以冯兴海为首,都被金吾卫团团捆住,赶到屋内的另一侧看管起来。

这几个还想叫冤,特别是那名叫冯兴海的举子,一连声地喊冤求饶,仲元青皱眉,直接吩咐堵了他们的嘴,这才清净下来。

眼瞧着收拾好了之后,仲元青才向祁渊禀告:“世子爷,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能雪停了就把这几人交给京兆府。”

祁渊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去休息。

他的目光转向墙角一侧的宋南枝——她已经蹲在刀嘉平的尸首旁边很久了。

他走过去,见着宋南枝的手覆在刀嘉平面部,为他阖了眼,又将之前翻开的衣物整理好,最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住了刀嘉平的面目。

祁渊蹲下来,指着宋南枝手腕上的镯子,道:“你还没说,这镯子是怎么回事。”

宋南枝轻抚镯子,取下来,放在刀嘉平身侧。

“刚开始与他接触的时候,他不爱说话,一个人杵在人堆里,旁人都热热闹闹地交谈,和州府的大小官吏寒暄,只有他低着头不说话,偶尔说一两句,也没人搭理。”

宋南枝声音迟缓,带了些鼻音,祁渊能听出来,她很难过。

“后来与我分到一个屋子,他也不与我说话。我想着只是住几天就得上路,以为他内向,便没有刻意与他搭话。直到后来在一起吃饭,旁人都三三两两地坐着,只有他那里有空位,我便走过去坐了。那时他似乎很惊讶,回屋就问我,为何要与他一起坐。”

“我也是到那时,才知道了他因为只会读书,且被母亲喂得体胖,而被众人排挤的事情。来州府集合的许多举子,都和他是有名的青山书院来的,便带动了其他人也一起排挤他。我因是小地方来的,所以之前不知晓这些。他说,很感谢我能和他说话,但是为了不让我也被排挤,旁人面前还是少搭理他为好,我拒绝了。”

脱去了外袍的宋南枝,身形更加纤瘦,她背对着火光,坐在刀嘉平的尸身旁边,眼神悲切。

“我自认为没做错事,便也不理会旁人的眼光。有些人也开始排挤我,刀嘉平看在眼里,就觉得是他的错。他不停地向我道歉,纵使我根本不在乎,他也觉得对不起我,给我衣物吃食,处处照顾我。他见着我身无长物,昨日还想把他母亲给他的金镯子赠与我。我不接受,他还情绪激动,与我吵了起来……”

“他说,自读书起,便没有人愿意与他做朋友。偶尔有一个两个和他说得上话的,或被旁人拉了去,或害怕自己也被排挤,也都渐渐远了他。他说他很感激我,我是第一个愿意做他朋友的人。”

宋南枝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眼眶湿润。

“实则,我这个朋友,却害死了他。”

祁渊眉头一皱,“从何说起?”

“他的吃食衣物,本是够的,只是因为要匀给我,才让他觉得冷,才吃下了让身体发热的百花丸……”

宋南枝吸吸鼻子,忍住鼻尖的酸意,声音哽咽。

“冯兴海他们,最多只是行为不当,判得最严重,也不过是取消科考资格。可是刀嘉平,却再也活不过来了。他还有一个寡母在家中等着望着,失去了唯一的支撑,不知他母亲要该如何绝望。也许当初,我也冷着他、随大流排挤他,反而会好。至少……他不必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夜风雪,到早上才停,所有人都未曾安眠。

金吾卫已出去开路,一个时辰后,仲元青带着人回来,禀道:“世子爷,路已通,可以进京了。”

祁渊点点头,吩咐道:“先把这群举子送下山去。”

“是。”

祁渊转身,回到屋内,里面冷如冰窖,片刻之后,举子们都排着队下山去了,只剩下躺在这里的刀嘉平,旁边的宋南枝一直守着。

宋南枝清点了刀嘉平的行李,在屋内找到一把铁锹,出去,绕到屋后的一片空地上,把雪铲开。

“你要做什么?”祁渊问。

“他家里只有一个寡母了,就算收到信来收尸,也是开春后的事情。我不能让他暴尸荒野,先让他入土为安。”

祁渊冷眼瞧着,这个叫薛玉的瘦弱举子,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一铁锹下去,也没见着土地。

他就站在雪地里,仔细观察着她的眉目。

的确是有几分当年那人的影子。

可是眉宇间的深沉、冷静,又和当年灵秀活泼的她完全不像,性别也对不上来。

祁渊暗地里自嘲一声,想着自己是年年岁岁都想着那人,想得多了,便看其他人都像她。其实早在七年前,她就已经葬身火海了,一家满门,无一幸免。

祁渊转身,朝后面几个跟着的金吾卫道:“你们几个,把里面的人埋了。”

宋南枝没了外袍,又在冷风中站了许久,等到刀嘉平被埋好时,已经感觉到有些头晕。她砍下一旁的树,给刀嘉平做了个简单地墓碑,行了大礼祭拜之后起身,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突然,手腕被冰凉的手掌握住,宋南枝顿神,发现祁渊的脸近在咫尺。

在暗夜中看不清,宋南枝这才发现,祁渊的五官看起来,甚至比女子都精致几分,然而眼神中带着的化不开的肃杀冰冷之气,又让他整个人和“秀美”沾不上关系。好看是好看,可是谁也不敢多看。

宋南枝心中一惊,连忙脱开手,低头道:“谢过大人。”

祁渊收手,声音依旧恢复了原来的冰冷。

“春闱要到三月份,住客栈的银两可有?”

宋南枝:“有的。”

“若骗我,你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宋南枝的头更加低了:“不敢欺瞒大人。”

天上又细细地飘起了雪,祁渊解下自己的狐皮披风,抬手,披到宋南枝身上。

宋南枝浑身一抖,就要跪下来推辞,却被祁渊重重抓住了肩膀。

“好生披着,不必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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