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放灯的人很多,三五成群,仆妇环绕。
顾华菁不耐烦人多,还不安全,于是往远的地方走,想要清净一些。
结果,稍稍人少一些,情况便不对劲了。
那树下、桥边,都成了一对对有情人表露衷情的场所,含羞遮面,低眉垂目,往日不敢说的话,趁着花灯荧荧,都变得大胆了。
顾华菁面色微囧,她也是第一次来放灯,不太懂行情啊。
想了想,她还是打算回去好了,免得惊扰到这些有情人。
“华娘子……”
正准备转身,顾华菁余光瞥见一人,站在离自己好几步之外。
她看过去,却是纪文德,不敢越雷池一步,规规矩矩地朝着她行礼。
“纪公子。”
顾华菁微微施礼,态度平和,纪文德却比之前要局促不少。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华娘子,您、您也是来放灯的吗?”
“正是。”
顾华菁笑容柔和,“想必纪公子也是吧,是求来年高中吗?纪公子才学过人,应是能如愿以偿的。”
这真是客套话,饶是顾华菁心理素质过硬,面对一个有意跟自己求情的君子,也会不太好意思,因此她打算客气两句就离开。
结果纪文德却摇了摇头,“我确实是来放灯的,只是我所求,并非此事而已。”
“……”顾华菁顿时有一种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感觉,她并不想听啊!
“能否高中,凭的不是运气和上苍的保佑,因此我并不需要求这个,可心悦的人能否也心悦与我,却是非上天垂怜不可的。”
纪文德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顾华菁。
他实在太紧张了,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发白,还隐隐颤抖。
可他仍然不肯挪开眼睛,红晕一路顺着他的脸往胸口蔓延,瞧着跟喝了酒似的。
如此纯真的人,顾华菁还真不忍心冷着脸拒绝。
只是她也不想给他任何希望,对顾华菁而言,还是那句话,她胆小,不敢尝试。
“缘分天注定,希望纪公子得偿所愿。”
纪文德的眼神微暗,头有些低下去。
顾华菁心中不忍,却压着想要安慰的冲动,微微蹲身施礼,转身就要离开。
“如果,如果是华娘子不肯听听上天的指示呢?”
身后的声音有些倔强,顾华菁摇了摇头,没再说话,迈开步子离开那里。
纪文德是个才学的,她不止一次听到他的名字被人提起,曹正先生更是赞赏有加,笃定他来年必然有所成就。
纪文德如今比从前好了许多,至少耳根子没那么软了,等他高中,再谋取一官半职,他便不会再是金皖籍籍无名的纪家公子。
朝廷求才若渴,有真才实学的,必然会被重用,等到纪文德一展抱负,平步青云,他会变成什么样,顾华菁一点儿都预见不到。
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许纪文德现在是真心喜欢她,可以后呢?等他有了更加广阔的见识,他的性格被锤炼得更加圆滑,他还会对自己这样的女子坚持曾经的承诺。
到时候,她怕是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顾华菁慢慢地朝着一处安静的地方走过去。
她就是缩头乌龟了,她就只想安安分分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这点愿望很奢侈吗?
八瓣浅粉色的莲花灯,顾华菁点燃了中间小小的烛火。
捧在手里,像是捧着满心的愿望。
轻轻放入河中,再拨动几下河水,莲花灯打着旋儿往河中飘去。
佛祖在上,愿信女在意的人能此生康平。
顾华菁抬头,河面上点点的火光,如同漫天的繁星一般,看着仿佛连心里都顺畅了。
“俊儿呢?和楚炎去哪儿玩了?”
“刚刚还瞧见少爷的,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顾华菁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清净的风水宝地,便懒得不想再动。
“你去找找吧,找到了就一起回去罢,黎老今儿是要回来的,正好让他瞧瞧俊儿的腿。”
青梅看了看这块地方,也不是多隐蔽,四处开阔,旁边离得不远就有人,于是她点点头,快步去寻找楚炎和俊儿。
凉风习习,河边的青草柳树晃动枝叶,草中偶尔能听见虫鸣。
顾华菁惬意地舒出一口气,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得出神,连周围嘈杂的声音变得安静下来都没注意到。
等她回过神,发现之前在她不远处放灯的人已经散了,她想着自个儿在这儿也不安全,便起身打算往人多的地方走一走。
站起身来,顾华菁往前走了两步,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回头往河对岸看了一眼。
白衣素衫,在河的那边,封容依着一棵树,正定定地看着她。
这是……封容吗?
顾华菁的印象里,封容似乎从来没有这幅模样过。
他像是不能久站,那里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因此他只能靠着树,勉强撑着身子。
隔得不远,顾华菁甚至能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容,不是胸有成竹淡然自若的笑容,不是刻意温柔,柔情似水的笑容……
是一种连顾华菁也形容不来,无比虚弱却本能的笑意。
夜色当空,封容笑容浅淡,本该是看不太清楚,却偏偏有种人在发光的感觉。
顾华菁看了他一会儿,默默地转过身,不断在心底催眠自己。
别犯傻啊,美色误人!
她脚下步履匆匆,心里忽然有一种想法,自己对其他男的不会动心,是不是因为她见过了封容?见过了绝代美色,所以看谁都寡淡了?
这时,顾华菁耳朵一动,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动,就从刚刚封容站立的地方传过来。
声音并不大,顾华菁觉得自己便是当做没听见也是可以的。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寂然无声,仿佛刚刚的响声真的只是错觉一样。
顾华菁的脚步骤然停住,她没有转身,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封容身边还有雷见,他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他想要引起自己注意的手段罢了。
可是顾华菁停了好一会儿,身后都没有其余的动静。
她烦躁地轻轻跺了跺脚,转过身去。
碧波河对岸,封容仍旧依着树,只是却是滑坐了下来,他的头低垂着,像是没有了生气一样。
“搞什么……”
顾华菁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看向四周,雷见呢?他家爷就要挂了!
夜风微凉,顾华菁用手拢了拢袖子,青梅还没找过来,楚炎也不在,她可不想多管闲事。
想着,顾华菁便打算当做没见着,转身往明亮的地方走。
可走了两步,顾华菁挫败地又站住了。
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下,明知道那人是封容,明知道那不过是他装出来的,她怎么就不能冷血一下?
回过头,封容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丝毫没有动静。
顾华菁皱起了眉,快步往人多的地方跑,“有没有人啊,那里有人晕倒了!”
金皖民风淳朴,虽说也还没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却也相去不远。
顾华菁这么一招呼,立刻来了不少好心人。
顾华菁本想她也算仁至义尽了,正想走的时候,听见过去河对岸的人惊呼起来,“呀,这人都快没气儿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气了?
顾华菁愣住,忍不住去看已经被平放着抬出来的封容。
一身白衣胜雪,便是平躺在那里,都能显得高贵清雅。
他……,真的不行了?
“爷!”
从顾华菁身边极速闪过一道风,带起顾华菁鬓旁的发丝。
雷见冷静从容的声音竟然带着哭腔,飞扑到封容的身边。
“爷!”雷见看着封容的样子手足无措,“大夫……,大夫在哪里?!”
他双眼赤红看着周围的人,嗓音沙哑,如同困兽一般,将好心帮忙的人吓得纷纷往后退开。
“大夫!哪里有大夫?!”
雷见急得想去抓人来问,众人仓皇,一片混乱。
混乱中,雷见忽然看见一人,淡然地站在那里,脸上面无表情,像是抽身于事外一般。
“夫人!”
雷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三两步跨到顾华菁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开始猛地磕头。
“求求您救救爷吧,爷真的病重,求求您救救他。”
一声一声闷响从顾华菁脚边传来,雷见的额头很快青紫一片,慢慢地往外渗血。
“爷今日本该是连床都起不来的,大夫勒令他好生休养,可爷偏偏不听,每日都想去书院,……爷身子早熬坏了,求求您,您行行好,救救他吧……”
堂堂五尺男儿,雷见早已什么都顾不得,只要顾华菁肯救他,让他做什么都行!
周围的人是什么表情,顾华菁已经无暇去想。
可从雷见的反应上来看,这次是她想错了,这并不是封容计划好,想要引起自己注意的。
她的脚步慢慢地动起来,踏在草皮上,走到封容躺的地方。
居高临下地看着封容,他的脸颊居然消瘦成了这样?颧骨都突了出来,眼窝深陷,嘴唇灰白干燥,这哪里还有他当年的绝代风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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