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华菁收了那筐桃子,虽然之后也让人回礼了,可对于纪文德来说,不啻为一个极好的开端。
于是,他开始隔三差五地……,送桃子。
“娘,你们不吃吗?可好吃了。”
俊儿捧着个桃子啃得满脸汁水,他就爱这样吃,切成几瓣了反而不乐意。
顾华菁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你也别多吃,仔细上火,黎老可是会压着你喝药的。”
俊儿的脸顿时苦了下来,又啃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可是,不吃就浪费了。”
“……”
谁说不是呢!桃子再好也不能多吃,纪文德这一筐筐地送,他们府里总共才多少人?他想干嘛?
顾华菁有种无力感,曾经对着狡猾的封容无力,没想到面对一个实诚到可怕的人,会更无力……
“若是纪公子再送,你们将人拦住了,就说我有话想跟他说。”
顾华菁也是没办法,约莫自己一直不说话,纪文德能送到桃子下市!
果然,隔了两日,纪文德当真又送了一筐过来,这回府里的人将他拦住,说是夫人要见他。
“见、见我?”
纪文德的脸一下子涨红,手足无措地在花厅里等着,等到身后有响动,回过头,便看见顾华菁聘婷的身影出现,脸一下子就更红了。
“纪公子,请坐。”
顾华菁见到他如此纯情的样子就心塞,她觉得自己还算是有道德的,有了俊儿以后,对于好看的人,也就止于欣赏,什么养小白脸的,她还真做不出来。
顾及到纪文德的情绪,顾华菁让伺候的人站远一些,才慢慢地开口。
“今日其实也没别的事,只是这段日子承蒙公子惦记小儿,总是送一些吃食过来,小女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特此来跟公子道谢。”
顾华菁说着,慢慢站起来微微施礼,纪文德的手直摆,“使不得使不得,不过一些山野果子……”
“不拘是什么,也是纪公子的心意,小女子代俊儿多谢公子。”
顾华菁说完坐下,眉宇间仍旧温温柔柔,“只是公子一片好意,小女子却有些不敢受用,公子往后,还请别再如此了。”
“小女子带着稚子讨生活已是不易,因此不想变得更加艰难,还请公子体谅。”
“我……我不是为了讨小公子的欢心的,我是因为华娘子……”
“纪公子!”
顾华菁眉头一拧,神色严肃起来,“公子慎言,需知隔墙有耳,公子说话前请好好儿想一想,若是一些不妥的话传出去,小女子还活不活了?”
纪文德一怔,面前的女子气势逼人,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坚毅和冷静。
纪文德似乎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他习惯迁就与人,就算有时候他并不愿意,也不好拒绝,半推半就也就从了。
可现在,他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不愿意,不想顺着顾华菁的意思跟她划清界限。
顾华菁觉得以自己的疾言厉色,应是能唬住纪文德的,可是没想到,纪文德虽气势弱了些,态度却强硬起来。
“华娘子请放心,在下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你清誉的事情,在下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些礼数已是烂熟于心,必定不会让华娘子有任何困扰。”
纪文德一揖到底,“只是,在下心悦华娘子,只希望堂堂正正地博得华娘子的情意,还望华娘子允许。”
“……”
顾华菁脸都呆了,呆若木鸡。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也一个个露出或匪夷所思或暗自激动的情绪,只不过都极力掩着。
顾华菁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过来,拍了拍小几,“公子慎言!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下十分清楚。”
清楚你大爷!顾华菁又想发飙了,这人是来整她的吧?他喜欢自己哪里?见过他几次,自己也从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他心悦什么?
顾华菁深吸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纪公子,今日这话,我只当没听见,公子……”
“为何?可我是说了的啊。”
“你说的都是什么?!”
顾华菁温柔的面具陡然破裂,“我瞧着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只是个登徒子,青梅!让人赶出去赶出去。”
“华娘子,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在下只是、只是心悦……”
“心悦你个头!”
顾华菁瞪了他一眼,“你若是心悦,就请你放在心里,你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女人家的名誉要不要了?”
纪文德一愣,忽然白了白脸,随后又是深深一揖,“华娘子所言极是,确是在下唐突了,在下……也是第一次心悦于人,因此、因此不太明白该如何表达。”
顾华菁的余光瞧见花厅里某些小妮子的嘴角憋不住笑了,心里更是恼怒,左一个“心悦”右一个“心悦”,她特么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逼着自己沉住气,懒得跟纪文德啰嗦,叫了人送客。
纪文德走之前,却是诚恳地再次作揖,“让华娘子恼怒,实是在下的不是,在下深表歉意,只是在下对华娘子并非一时兴起,还望华娘子明鉴。”
“……”
书房里,顾华菁立在书案之后,手腕轻挪,落下最后一笔。
她如今的日子,除了教养俊儿,便是管账、理事、女红、读书、听曲、书画、踏青……等等等等。
顾华菁丝毫不打算委屈自己,看着墨迹未干的宣纸,顾华菁有些满意,她还是挺有画画天赋的。
“夫人,您歇一会儿吧,这是上回黎老带回来的白茶,用了宜山泉水来泡,滋味特别鲜香。”
绿枝正好进来,手中端一托盘,轻巧地放在桌上。
顾华菁闻言,鼻尖似乎已经嗅到了清雅的茶香,抬头一看,脸上却多了几条黑线。
托盘里,还有另一个碟子,粉彩团花的甜白瓷果碟,上面放了切开成几瓣的桃子,水淋淋瞧着就芬芳。
绿枝假装没瞧见顾华菁的神色,又将果碟拿出来,“这桃子也好,甜润可口,连黎老都赞不绝口,夫人也尝尝。”
顾华菁看了她一眼,绿枝赶忙躲开眼神不敢对视,灵动的眼睛游移,嘴边是讨好的笑容。
“青梅呢,她可不会由得你们如此没规矩。”
“青梅姐姐……,唔,手里有些忙……”
瞧着也敷衍不过去,平日里最为活泼的绿枝憨笑着,“夫人,我们就是觉得,这桃子挺好吃,呵呵呵呵。”
说完,绿枝赶紧退出去,多了她也不敢乱说。
顾华菁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眼神落在了果碟上。
润泽的果肉散发着芬芳的甜香,细腻柔软,溢出丝丝汁水。
她知道,这几个小丫头,心里不是不为她着急。
毕竟这个时代,女子一个人过活实在艰难,不仅是生计上的,还有世俗的舆论和压力,还有漫漫时光的孤寂……
因此虽然她们之前不说,顾华菁知道青梅她们也在担心自己,若不是因为要隐姓埋名,约莫早就来劝自己了。
可是,顾华菁真没那个想法。
或许纪文德真是个不错的人,家境简单,性子温柔,前途无量……
可是……,她就是……,没这个想法嘛!
顾华菁头疼,撇撇嘴用小巧的银叉子叉起一块桃子扔进嘴里,香甜的果汁四溢,充斥着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确实挺好吃的,哎,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桃花都该枯了才对……
自从顾华菁找纪文德谈过,他就真的没有再做出格的举动了。
只不过是她去哪里赴宴,总能巧合地遇见纪文德,或是去书院接俊儿,也总能恰巧偶遇……
顾华菁也懒得说什么,总不能不让别人出现吧?
除此之外,倒也没别的,顾华菁在金皖的日子慢慢地顺溜起来。
日子一好过,就会让人心生懒意,顾华菁觉得就是这般将此生过完也不错的时候,整个天下被立储皇榜给震惊住了。
皇上将泽亲王立为下一任储君,那个连生母的身份都存在疑点的泽亲王。
世人震惊,这是为何?当今皇上才刚刚掌权不过五六年,膝下无子无女,只一心治理朝政,如此勤勤恳恳的一位君王,为何会忽然如此仓促地立储?
金皖虽然远离朝堂,但仍旧为止震动,人心惶惶,不知道那皇城之中,到底又生出了怎么样的事,会不会祸及百姓!
一连胆战心惊了一两个月,国家仍旧没有出现混乱,这是不是说明,并非另有隐情?
“丫头,你觉得……”
黎宋忍了半天,才开口说话,只是发了声了他才发现,他的喉咙哑得不成样子。
“师父,京城里的事,已是与我们无关了。”
顾华菁镇定地看着黎宋,“师父若是放心不下,我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是换个地方住而已。”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说过了,不管如何,我也是不会回去的。”
黎宋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
顾华菁的手指在桌边无意识地动着,是啊,谁能想到呢,这天下,若不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又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做这样的举动?
他……约莫是大限将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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