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曹信,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他的身体迅速地消瘦了下去,高烧一直持续不退。
虽然,这几天齐想一直拉着他的手,固执地陪在他的身边,跟他说着两个人在一起开心的往事,可是,他却毫无反应。
虽然中国援建的医院里设施一应俱全,续命的葡萄糖也打上了,可是,他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电话已经有信号了,齐想却选择了关机,眼下的情况,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曹家人交代。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两天内,医生已经是第四次来这边查看曹信的病情。
“这样下去不行的,必须得想办法让病人进些流食!”
前来查房的中国医生,在掰开曹信的嘴巴,看了看他肿大的淋巴结后,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不吃饭病人根本没有抵抗力,熬不住的。”
“我们喂饭了,可是病人的淋巴结肿大,已经完全丧失了吞咽能力,我们也尝试了插食管,可是病人胃部痉挛反应剧烈,都吐了出来,适得其反,喂不进去的。所以,眼下,只能吊糖水了!现在,也只能看他自身的抵抗力,能不能熬过去了……”身边的小护士小声为难地回答着。
“唔……”医生沉吟着,再次摇头。
“护士,你把饭给我,我来喂她吧!”
此时,站在护士身旁的齐想却开口了。
“你有办法?”
医生抬头看向了齐想,这个瘦瘦弱弱像用一块寒冰雕刻而成的小姑娘,彼时,已经是医院里的名人,从祖国来的医护们对她的印象都不错。
“我……我试试吧?”
齐想的心里也没底,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孩像凋谢扑地的花朵一般,一天天萎败下去,就算有一丝希望,她也要去试一试。
几分钟后,熬得软烂的稀粥被护士端过来了。
在护士的帮助下,齐想用两个枕头垫在了曹信身下,然后,她摘下口罩,含了一口稀饭在嘴里,觉得温度合适了,才躬身,轻轻捏开了曹信的嘴巴,自己的嘴巴凑了上去。
“小心,会传染的,你不要命了!”
见齐想居然这般喂饭,一旁的医生不禁大叫了一声,可是,齐想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顾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昏迷之中的曹信没有了吞咽能力,齐想只能用自己的力气,鼓气为曹信的口腔增压,让流食,通过因淋巴肿大而变得狭窄的食道,一滴滴,一粒粒,渗入他的胃里。
眼泪,一滴滴落在了曹信的面颊上,齐想看见,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那还是两个人第一次“接吻”,没想到,却是在这种光景之下。
“曹信,你醒醒啊,你不是要带我回家吗,醒醒啊?”
“上小学时,你不是对我发誓,说要听大哥二哥的话,保护我一辈子吗?你快醒醒啊,我想回家啦……”
齐想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着,她相信,那些话,曹信一定能听到。
“成了,病人没有吐唉!”
虽然,只是一小口稀饭,在场的医护人员,还是不禁兴奋地叫了起来。毕竟,这个病人太年轻了,而且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他本应该有着光明的前途的。
众人的叫喊声中,泪流满面的齐想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她再次一口口喂了起来。虽然,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喂进去不到三分之一的稀饭,可是,既然曹信进食了,那便是有希望了。
她又帮着护士,重新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的曹信放平在病床上。
她看得真真切切,在把曹信放平的时候,曹信插着针头的右手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齐想再次喜极而泣。
直到那时,她才有勇气给曹家人打电话了。
她把电话重新开机,拨通曹智的号码,只响了一下,那边便赶忙接了起来。
“二哥,曹信有救了,有救了!”
……
2018年6月21日,瘦了一大圈的曹信和齐想一起回国了。
这一次,曹齐两家全员大出动,开了三辆车,家里只留下霍青莲和老太爷看家,其他人去首都机场接机。
齐妙看得清清楚楚,原本拉着行李箱和齐想并排走出T2航站楼的曹信,在看见家人们的那一刻,居然向左一步,紧紧握住了齐想的手。很明显,他是想用那个动作,再次向众人阐明自己的立场。看见李满月就翘首站在安全线外,齐想抽了抽胳膊,想要把手抽回去,可是曹信却握得太紧,根本抽不出来。
两人还未走到出口,李满月已经等不及,推开一位机场保安冲了上去。
按照李满月以往的作风,齐妙本以为她会强行把曹信和齐想的手分开的,可是这一次李满月却一反常态,在猛地拍了曹信的后背几下后,居然亲自把齐想手里的行李箱接了过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俩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李满月的眼里闪着泪花,她知道,这次曹信能平安脱险,齐家老三算是立了大功,要不是她每天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亲口给曹信喂饭,恐怕自己最疼爱的老三,真要留在遥远的非洲大陆了。
走到了安全线外的曹信,直接拉着齐想的手,走到了微笑站在原地的齐爱华面前。
直到那时,他才把齐想的手,递还到了齐爱华的手心里:“叔,齐想是因为我才走的,今天,我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了。以后,您不会再逼她走了吧?”
齐爱华没有说话,他的脸上只是一直挂着微笑。反倒是一旁的曹东方接话道:“放心吧放心吧,老齐现在知道心疼了,棒打鸳鸯的事不会再干了!你们可能不知道,老齐前两天还哭了呢,我可是头一遭看见这倔驴掉眼泪!”
“胡说,我哪里哭了!?”
“你看你看,煮熟的鸭子嘴硬!头两天,我去老段家的门市部买酒,看见你躲在墙角哭了。呜呜的,跟头老牛似的……”
“曹东方,你别胡说!”
“好好好,算我胡说行了吧?”
两家人说说笑笑地调侃着,在齐妙的带领下向着停车场走去,他们早就打算好了,要趁这次机会,两家人一起去爬次长城。
“不到长城非好汉”,这是曹东方一辈子的夙愿。
停车场门口,几辆车子已经被哥哥姐姐们开了过来,可是齐想的手却还被齐爱华紧紧的握着,一如,小学一年级,他牵着齐想的手,送她去上学的那一天。
……
青梧村,已经能熟练驾驶电动轮椅的曹本顺,一早便等在小广场路口了。
他把电动轮椅停好,从轮椅上走下来,岣嵝着背,打了一套太极,又坐在路边,抽了几根烟,也没等到孩子们回来。
于是,他便再次起身,颤巍巍地从轮椅旁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只摔花了屏幕的手机,输入了6个6的密码,按照前些日子齐思教的,点开了齐妙的头像,发送了视频请求。
“呀,太爷爷都会视频聊天了呀?”
看见屏幕中须发全白,山羊胡似乎又长长了许多的老人家,齐想兴奋地叫了起来。
“那可不,太爷爷还要学网购呢,不过,我觉得他比我爸更适合当网红……”开着车的曹智忍不住接话。
“齐想啊,太爷爷想你了,你们到哪了啊,太爷爷在村口等你们呢!”
老太爷苍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齐想连忙回应道:“快了快了,就快要下高速了,太爷爷,您年龄大了,天热,回家等就行,我一到,第一个就去看您!”
“嗯嗯,好,好,你们可要注意安全!”
老人家答应着,关掉了视频,却依旧守在小广场上。
身边垂柳树上的知了不停地聒噪着,他抬起头,眯着眼睛透过树梢看向了蓝白两色的天空。然后,他又把目光缓缓地收回,望向了远处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房,曾几何时,那边还是一座座低矮的瓦房。
“变喽,变喽,都变喽!”
他感叹着,再次坐到了花坛边,花坛里,五颜六色的小雏菊正开的好,他伸出手,手指在花朵上轻抚而过,最后,选了一朵一块硬币大小的白色雏菊,掐了下来,别在了自己左胸的口袋上。
“哎呀,爷,你怎么在这呢,他们回来还要一会儿呢。”
霍青莲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老人家抬头看时,才见她正一手拿着老太爷的遮阳帽,一手拎着灌满绿豆汤的水杯向这边小跑而来。
“爷,快把帽子戴上,我熬了绿豆汤,能解暑的,是温的,给您喝!”
“好好。”
老人家答应着,从霍青莲手中接过帽子扣在了脑门上。
“爷,您怎么戴白花啊,多不吉利啊!”
此时,霍青莲看见了老太爷戴在胸口的白色雏菊,连忙给他揪了下来,扔到了一旁。
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曹本顺却呵呵地笑了起来:“哎呀,我都一百又一十多岁了,早就够本了,哪有那么多避讳!”
“那也不行,您还得给一鸣的孩子取名呢!”
“好好好,那我就好好活着,新社会的日子好着呢,我才舍不得死呢……”
这样回答着,老人家又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四处逃难要饭时的苦日子,那时候,他可从来没指望有生之年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戴上了帽子的他,在霍青莲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轮椅里。
他捋着自己长长的山羊胡,再次眯着眼向路口看去,到了他这个年龄,按老一辈的话讲,活得就是人烟,要看儿孙们都到齐了,围着自己又说又笑的,才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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