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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百年一瞬(1 / 1)

那个玉兰花开满的大街小巷的春天,牛二的拖拉机报废了,发动机大修的钱曹东方答应要出,李满月又答应把自己家二婚表妹介绍给牛二,酒气熏天的牛二才作罢!

虽然这样,齐爱华一家还是搬走了。

某个孩子们放假在家的周末,一辆蓝色的小卡车,开足马力,越过了枯水期的青梧河,停在了巷口。

那一天,曹东方值班。

所以,屁股尚未痊愈的两个男孩,才敢站在门口的柿子树下,眼巴巴的目送齐家人离开。被送给了隔了两个路口邻居家的黄狗球球,一直在远处焦急地汪汪大叫着。

胳膊上跨着小小包裹的齐妙一步一回头地看向黄狗叫声传来的方向,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跟曹智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坐在门墩上的老太爷,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的黑发又长出来了,贴着头皮,很久了,也没心情去染。

眼见齐爱华一趟趟地往车上搬东西,老太爷有心想去帮忙,却始终没能迈出第一步。

最后,看到齐爱华要锁门了,才咳嗽了一声,背着手,硬着头皮走上去,叹道:“华子啊,等过一阵子就回来,你也知道咱青梧村人的揍性,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那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我把话撂这里了,以后,不论你和东方变成啥样,还是不是兄弟,我都是你爷,是孩子的太爷爷!”

听了他的话,齐爱华眼眶一热,险些掉泪,他头也不敢回,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便扛着最后一包行李,向着卡车走去。

“齐妙,你们还会回来吗?”

终究,曹智还是朝着这边喊了出来。

他的小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冲上前去把那辆小卡车的轮子给扎了。

齐妙却没有说话,只能听话地张开双臂,被爸爸抱上了车厢,和姐姐坐到了一起。

车子开动那一刻,背对着青梧村的齐爱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身后,球球还在声嘶力竭地惨叫着,可是,车子越行越远,渐渐地听不到了。

齐爱华不知道的是,那一天,在更衣室里换完装准备坐钢索猴车下井的曹东方,把前来检查安全隐患的保卫科长李建国给揍了。不知为何,那一天,一想起齐爱华就要搬走,他没来由的烦躁,三下五除二,便把李建国打成了国宝,几个工友拉了许久才拉开。

李建国被从地上拉起来后,便哭着,去找姐夫告状了。

矿长周长生的处理决定即粗暴又简单,停职反省,什么时候上班,另行通知。

那一天,被停职的曹东方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在矿上的百货店里买了一瓶老酒,一包蚕豆,骑车到青梧镇附近时,停在路边的小树林里,喝了个痛快。一斤老酒快要见底的时候,两眼迷离的他开始自言自语地说胡话:“爱华啊,你可真够小气的,不就一个儿子吗,咱不是有仨吗?他们都是你儿子!”

“不……不,是我小气,我他妈连一个都舍不得!”

“你调了班,搬了家,怎么?青梧镇以后就不来了?家不要了?”

曹东方抽了抽鼻子,早春的风在河口侵浸了湿气,吹得他脖子发凉,想起这些年来曹齐两家发生的一幕幕,眼角居然微微湿润起来。

“哼,还要跟我比,比谁家的孩子有出息……我告诉你,谁有出息我都高兴,我就怕他们几个跟咱俩一样,一辈子窝在暗无天日的苦窑里,连李建国那样的皇协军都敢欺负咱们。我告诉你,以后,不论他们谁有能耐,到最后,肉都还得烂在咱们这两口大锅里!”

曹东方说着话,把酒瓶举过了头顶,将残存的几滴酒倒进嘴巴里后,歪歪斜斜地站起了身,去路边取车。可是,他骑了不到20米,却连人带车一下子扑到了路边,于是,扶起车来再骑,行了没几步,又倒了下去。

如此这般,摔了几次之后,曹东方的牛脾气反而上来了。

“治不了齐爱华还治不了你?”

曹东方的嘴巴里骂骂咧咧的,索性,直接把那辆百十斤重的老式自行车扛在了肩上,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曹东方扛着自行车回家的时候,看见齐爱华家的大门果然从外面锁上了,又难免一阵心酸。他酒气熏天地撞开了大门,两个儿子看见爸爸喝醉了回来,连忙过来接车,那一刻,曹东方的心中又难免泛起一阵暖意,突然有些后悔前两天打孩子的事情来了。

“今天怎么那么早下班啊?”

正在揉面的李满月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停职了!”

“为什么停你职啊?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是不是又喝酒了。你前几天不还说要戒酒,要给孩子当个好榜样吗,怎么这又喝那么多?”

闻到了丈夫身上的酒味,李满月用沾满面糊的双手,猛推了几下曹东方的脑袋。

“什么呀,酒是停职后喝的!我把李建国给打了,嘿嘿,一对熊猫眼!”

“我看你是胆肥了呀曹东方,周长生的小舅子你也敢打?你不知道他是你们三矿的大内总管吗?”

“总管?他爱管谁管谁,管我,我就揍他!”

曹东方酒意未消,此时,已经拧开了院子里的自来水管,也不管水凉不凉,低头,咕咚咕咚便牛饮起来。看他这样,李满月又忍不住心疼地在他后背上甩了两巴掌。

喝了一肚子凉水后,曹东方坐在了大儿子搬过来的马扎上,眼睛向齐家的方向一瞥:“真走了?”

“走了,拉了一卡车行李,早上走的。”

曹义蔫头耷脑地回答着。

“也好,走了就没人说齐想那孩子闲话了。从今天开始,人家就是城里人喽!”

说到此,曹东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曹义道:“我可告诉你小子啊,等暑假过了,去五中上学了,你也算是个城里人了。你可得给老子好好学,不能被齐思给落下。到时候,齐爱华回来了,咱得让他瞧瞧,老曹家说话算话。还有曹智你小子,我不指望将来你能考上大学,但也给我把尾巴夹紧喽,作奸犯科的事情,咱们曹家祖上就没做过……”

见爸爸喝多了,两个孩子也不敢狡辩,只悻悻地答应着。

此时,去桥头给人家算命的太爷爷回来了,看见曹东方又喝得醉醺醺的以后,骂了一句,把马扎往地上一丢,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丢到了曹东方怀里:“喏,把这钱给牛二,去修他的破车!”

“爷,这是你今天赚的?”

“嗯!”

“我的爷,这一天二百块,也太多了,您又把哪个冤大头给坑了?给给给,这钱我可不敢要,够我挖一个星期煤了!”

二百块钱对于曹东方来说,已经不算小数目了,酒也被吓醒了一半,以前,老头子给别人算命,也就赚点小钱,赚包烟钱,如今,一下子把200元甩他面前,他还真觉得有些烫手。

“周长生他老婆,看我算的准,心甘情愿给的,干净的!”

老爷子瞧不上曹东方那点出息,背手进了屋。

“什么?矿长妇人也搞封建迷信?”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屋内传来老太爷一句话,便重重地关上了房门,今天,曹家老少的心情都不好。

曹东方一听钱是周长生老婆给的,想起今天周长生停了自己的职,便不再觉得有任何不妥,连忙把钱揣进了怀里。与此同时,伸手戳着两个儿子的额头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啊,一桶水,几百块,比柴油可贵多了!”

教训完两个孩子,曹东方还是不放心,便跑回了屋,站在爷爷门口朝里面问话:“爷,周长生他老婆为什么给你那么多钱啊?还有,你怎么认识我们矿长老婆的。”

“我怎么认识的,猜呗。她说听说我是老神仙,慕名而来,这年头,能坐着小汽车来算命的,又在青梧镇附近,肯定是你们矿上的人。”

“那也不能证明是周矿长的老婆啊!”

“我问她,家属是不是在矿上工作,她说是,老公和弟弟都在三矿。我一听,就八九不离十了。于是我掐指一算,说她老公在矿上一言九鼎,弟弟是保着他的秦叔宝。她一听,全对上了,还说我是神仙下凡……”

“嗨,您就是蒙呗。也是,蒙对了有钱挣,蒙错了,就再继续扯呗。”

“你管那么多呢,钱给你挣回来就行呗!”

“那也不至于给你这么多啊!”

屋内的老爷子明显已经不耐烦,一小子把门拉开了,盯着曹东方大声道:“我告诉她,她当家的,三年内必有一场桃花劫,想要消灾,得等机缘!她害怕,就给我钱,让我消灾呗。想消灾,哪有那么容易啊,三年呐,慢慢消吧……”

“我说您……”

“这怎么了,周长生扣你奖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这叫天道好轮回,我是把你的钱用另一种方式要回来而已!”

“好好好,我不跟您争,整个青梧镇就没人能绕得过您!”

虽然觉得老太爷赚钱的方式有些不靠谱,但曹东方见有外快,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矿长周长生便把电话打到了村委会,捎信让他回去上班。曹东方去上班时,是被李建国亲自请到矿长办公室的。

在把小舅子支走后,脸上被挠了两条血道的周长生,居然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条好烟,强行塞到了曹东方怀里。

“曹大哥啊,青梧镇桥下算命那老神仙,是你爷爷吧?求求你了,帮兄弟我说两句好话吧,你瞧,这都影响到家庭和谐了。”

“……”

“放心,只要你让老爷子帮我渡了这一劫,以后,我保证,他们再也不扣你奖金!还有李建国,我让他给你登门道歉!”

想来,那是曹东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爷爷真是神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齐爱华带着一家子,已经住进妹妹家几个月了,如今老三齐想已经学会走路,满屋子里乱跑。只是说话还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这期间,曹义已经在曹东方的斡旋下顺利拿到五中的录取通知书。在从同事那里听说,曹东方特意在镇上的饭店,为曹义举行了一场升学喜宴,还放了一万头的鞭炮后,齐爱华只是冷哼了两句。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不厌其烦地告诫暑假后即将升入五年级的齐思,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凭真本事考上五中,咱们家没钱给你找关系。

齐思听话得不像话,当然父亲所有的要求都乖乖答应。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上学的时候,齐思和齐妙,曾经在曹智的怂恿下,逃了下午一节课,三个人偷偷回青梧镇看过黄狗球球一次。球球瘦了很多,两个小姐妹见此情形,不禁又抹了一会眼泪,哭了一会鼻子,从书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火腿肠,一股脑喂给了球球。三人不敢多耽搁,便又在齐爱华道学校门口接孩子之前,匆匆赶回学校去了。

住进了君安小区的霍青莲,平常很少出门,这里几乎没人认识这家新来的,几乎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一家子,虽然少了在青梧镇时的闲言碎语,却也多了许多以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碰到的麻烦。

这一天,齐爱华一家刚刚吃完晚饭,齐思和齐妙正在客厅地追逐打闹,楼下的邻居便找上门来了,把门拍得震天响。

听到敲门声,霍青莲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起身把齐想抱回了卧室。

齐爱华见老婆把孩子藏好了,才打开了房门。

“我说,你们能不能让孩子消停点,整天在楼上跑来跑去,头顶咚咚咚响,我们住在楼下就像住在鼓里一样,有没有点素质啊,君安小区还没见过你们这种人呢!”

说话的,是一位更年期父女,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看样子,已经忍了很久,才不得已上来告知。

意识到孩子们吵到了别人,齐爱华连连道歉:“以前孩子们住在乡下,没注意这些,您放心,以后我们肯定会注意的。”

然后,他又转头看着还在吃饭的齐妙,和又不自觉坐到了蒙着琴罩的钢琴旁的齐思,道:“你们俩听到了没有,以后要跑,去楼下小公园跑!”

两个孩子何曾见过这样的邻居,连忙把头点得像是鸡啄米。

齐爱华说到做到,在陪着笑脸送走了楼下邻居后,便要老婆以后在家管好两个孩子。霍青莲脑袋倒也灵光,当天晚上,便裁了旧衣物,续了棉花,给孩子们每人做了一双带松紧的鞋套。

她拿着鞋套去找齐思试穿的时候,齐思还坐在琴凳上,左右打量着那架小姑父郭涛遗留下来的,始终罩着罩子,不见庐山真面目的钢琴。

“妈,我能不能掀开看一眼,就一眼!”

齐思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期待。

“你奶奶说小姑特意交代过了,这架钢琴是你小姑父的宝贝,不能碰的,爸爸妈妈答应了,就得做到,再说了,钢琴小孩子不能碰的,娇贵的狠,容易坏!”

霍青莲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大女儿,此时,已经躬身将鞋套给大女儿套上。

“谁说小孩子不能碰了?”齐思的声音大了起来:“上次,周轩宇过12岁生日,把我们全班都请到家里去了,他妹妹才八岁,还用钢琴给哥哥弹了生日歌!”

“那是人家周轩宇,要怪就怪你不会投胎,当了我齐爱华的女儿,咱们现在住在你小姑家,已经够麻烦人家的了,你知道这架钢琴多少钱吗,万一弄坏了,我怎么给妹夫交代?”

齐爱华的声音从隔壁厨房里传了出来,齐思便再不敢说话,可是心里有气,只三两下便登开了妈妈套在脚上的鞋套,拉着齐妙,便去楼下小公园玩了。

“你们去哪?回来乖乖把鞋套给我穿上!”围着围裙的齐爱华冲出了厨房,朝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两个女儿喊道。

“我们去楼下小公园玩还不行吗,还要穿鞋套吗?”

一听大姐姐说要去楼下小公园玩,咿咿呀呀的齐想便也追了出来:“玩,玩,公园玩!”

只可惜,她还没走到门口,便被霍青莲抱了回来,连忙关上房门,安慰道:“齐想在家玩,我们在这里也能看到小公园,看见姐姐!”

霍青莲安慰着双眼泛红的小女孩,将她抱到了落地窗窗口,擦得一尘不染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小公园。此时路灯已经亮了,小公园里的秋千、跷跷板、滑梯看得清清楚楚,几个孩子,正在父母的陪同下,说说笑笑地追逐着。

“玩……去玩……”

齐想朝着玻璃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没人知道,那一刻,身为母亲的霍青莲到底有多心酸,她也想带着孩子道楼下玩一会,哪怕就一会儿,可是,又怕别人看见齐想的样子后,流言蜚语四起。

眼下,两个女儿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小公园,看见两个姐姐,齐想便更加激动起来,叫喊声也比原来大了许多。

“好了好了齐想,爸爸抱!”

此时,洗完碗收拾好厨房的齐爱华走了过来,平常,只要不是太忙,他都会帮老婆干家务的,他知道因为老三的事情,这个家亏欠霍青莲太多太多。

“明天,爸爸买个娃娃给齐想好不好!”

“不好……玩……出去!”

齐想的目光始终盯着楼下的两个姐姐,孩子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齐爱华只得把她往上一托,骑在了自己脖子上,在屋子里轻轻跑动着:“爸爸带齐想骑马,驾,爸爸是大马……”

终于,齐想还是被他哄笑了。

……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的日子。这一天,孩子们放假在家熬夜看回归仪式。青梧三矿虽然没有放假,却每人发了一面小国旗,特意交代,下班时,要插在自行车上。因为以前接孩子,总给跟别人换白班的齐爱华,这次主动跟同事换了夜班。晚上十一点半下夜班,浑身黑黢黢的齐爱华,因为惦记着要看回归仪式,一出采矿区,澡也没来得及冲,便到更衣室柜子里拿了小国旗,带着头顶,向着三矿广场的大屏幕附近跑去。果不其然,等他一口气跑到广场时,大屏幕下面已经人头攒动。很多刚刚坐着猴车钻出矿井的旷工,脸上全是煤粉,只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双大眼睛。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却在0点0分,异口同声地唱完国歌,交接仪式完成,矿里的烟花破空炸响后,拧亮了头灯,欢呼雀跃着,拥抱在了一起。

一百年,一瞬间。

齐爱华也不例外,在看到香港区旗和五星红旗,在大屏幕的冉冉升起那一刻,他手握头灯,将灯光在天空中和其他光柱交织在一起,然后,将黄色的安全帽高高地丢了起来,和身边的某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像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那样,蹦啊跳啊。

也不知跳了多久。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了起来:“齐爱华?你不是上白班吗?”

听到那个声音,齐爱华下意识地放开了双手,定睛看时,刚才跟他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那人,可不正是曹东方?

“什么白班夜班,下了井,都是两眼一抹黑。你是矿长?你说了算?”

齐爱华冷冷地呛着声,此时,已经触电般放手,随便在地上捡起一个安全帽,快速地向着更衣室走去。

“嘁,神经!”

望着齐爱华的背影,曹东方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不知为何,那天,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干净净的齐爱华,骑车往十几公里以外的君安小区赶时,居然不自觉的吹起了口哨。曲子,正是那首当下十分流行的——

小河弯弯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

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月儿弯弯的海港

夜色深深灯火闪亮

东方之珠整夜未眠

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

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

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

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船儿弯弯入海港

回头望望沧海茫茫

东方之珠拥抱着我

让我温暖你那沧凉的胸膛

……

被大男人曹东方来了个熊抱,他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的好。

不远处高楼林立,影影重重的城市里,不时有烟花从某个角落破空而起,在黑蓝色的天空中肆意绽放着。有那么一刻,骑车吹着深夜凉风的齐爱华,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三个女儿,一个贤惠的妻子,夫复何求?至于百年以后,有没有人还姓他这个“齐”,他已是两腿一蹬,管不了那么许多喽!

……

1997年初秋,曹义顺利到五中报了道。曹东方给曹义买了一辆崭新的小轮自行车,亲手推车送儿子上学,把儿子安排妥当之后,从五中出来,他还特意迂回道了齐爱华所在的君安小区看了一眼,可惜,被门口的保安直接轰了出来。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就算住进皇宫里,他齐爱华也是个土老帽。等老子以后有钱了,也给我家三个儿子在城里买房子!”

曹东方嘟囔着,在路边,坐上了开往三矿的公交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波澜不惊地过着,因为没有了邻居们背后说闲话,齐爱华的心情也慢慢变好起来,上个月,还因为产能突出,领了200块奖金。只不过,他还是会在自己歇班,到学校接孩子的时候,提前去半个小时,绕道,去青梧村看一眼。虽然,如今已经住到了城里,但他的根始终还在那个经常梦到的小镇。

虽然,齐爱华跟曹东方表现出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可是跟曹东方一样,齐爱华还是悄悄地留意着曹家几个孩子的消息。

上一次,他从五中门口经过时,还在贴在学校门口的光荣榜上看到了曹义的名字。曹义在初一年级的第一次摸底考试中,居然考进了年级前一百名。这件事情让齐爱华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五中啊,能在五中考进前一百名的学生,将来必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于是,当天下午,他便在饭桌上将这件事情给两个女儿说了,提醒两个女儿,不要被曹义落下。

“那有什么啊,前两天,学校举行秋季运动会,曹智哥哥还跑了第一呢,据说也被五中的体育老师看上了,以后要破格录取进五中短跑队呢!”

齐妙一听爸爸夸曹义,难免为曹智打抱不平。

“什么?曹智也能上五中?他语文不是从来没及格过吗?”

“哎呀,爸,是破格,特招生!特招生包括体育,美术,哦对了,还有音乐。这些科目,高考的时候都有大学对口招生的。能加分。”

齐思吃了一口米饭,跟爸爸解释着。

这一下,齐爱华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去年,跟曹家闹僵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在,曹家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了,而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还普通得不像话。想起大女儿在班上还算不错的成绩,齐爱华顿了一下,随后问道:“齐思,明年,你有把握能进五中吗?五中每年不都到各个小学掐尖吗?”

齐思没有信心,只能违心地点了点头道:“应该差不多吧?”

“嗯。”齐爱华叹了口气,可是齐思却又继续道:“不过,就算能进五中,按我的成绩,以后也不一定能跟上趟,我们班主任说了,五中的生源很好的。”

“那曹义为什么能考年级前一百?”齐爱华听不惯女儿自暴自弃的话,瞪大了眼睛。

“曹义成绩本来就好啊,他平常特别用功,在青小的时候都是年级前五!”

“唔~~~”齐爱华沉吟着。

“如果我能像曹智那样跑得快就好了,特长中考加分很多的,重点高中也都有特长班。”

“那咱们也特长!!!”齐思的话提醒了齐爱华,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们俩,有什么兴趣爱好,就跟我说,爸爸培养!!”

“我……”

齐思欲言又止,眼睛不时往身后姑父那架钢琴上瞄着。

“我是说美术,或……或者体育!”

齐爱华明白大女儿的心思,只得又出尔反尔。齐思心里腹诽着,却不敢说什么,只得闷头吃饭,再也不提什么兴趣爱好的事情。

“哎呀,行了行了,女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就行了,求那么多有的没的,不现实!”

见丈夫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抱着老三的霍青莲赶忙往丈夫碗里夹了菜,安慰道。

“啪!”

谁知齐爱华却把手中的筷子猛地往桌子上一摔:“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普普通通了,那是别人家的女儿,我的女儿个个都要出色,个个都要比他曹东方家的强。”说话间,不等霍青莲反应过来,他又将头转向了低头扒饭的齐思:“你不是想学钢琴吗?爸爸答应你,只要你能考进五中,爸爸就给你姑姑打电话,把钢琴给你用!”

“真的?”齐思一下子兴奋起来。

“当然是真的。”

“哦,姐姐能弹姑父的钢琴喽,我们能弹钢琴喽!”

一听姐姐可以碰那架宝贝钢琴了,齐妙仿佛比齐思还高兴,拍着手大叫起来。见小姐姐拍手,刚会说话的齐想,也咯咯笑着,手舞足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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