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先生。”账内传出一道清冷的女声,难辨喜怒。
但凡女子有妊,都是喜不自胜,尤其是宫里面的娘子,身怀龙裔,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大大夫心中暗道,这位娘子为何却似乎并不欢喜。
纱帐被微微撩开,伸出一只白皙如玉一般的手来,那手里拿着一只锦囊,看着便沉甸甸的,大夫恭敬地伸手去接过,里头传出碎银子相撞所特有的声音,他稍稍不着痕迹地颠了颠,那重量让他眼睛一亮。
“今日之事,希望先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只当从未来过禁中,先生也应当知道,宫闱之事若流传了出去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也逃不过皇城司那些察子们的眼睛。”
大夫有些惊慌地跪下,“草民省得,管得住嘴才能保住性命,还请贵人放心,草民出了宫便会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先生请起,”账内的女子淡淡道,又唤道,“阿棠!”
阿棠应声而入,那女子吩咐道,“你将先生送出去。”
阿棠便对着那大夫道,“您请随我来。”
等阿棠将那大夫送出了宫,回来时,持盈已经起了身,站在窗边,皱眉沉思着什么,那神情瞧着便有些沉重。
“送出去?”
阿棠点点头,“奴婢按您一早吩咐的,在言语间让他只以为您是陛下的哪位娘子,可殿下,奴婢有些不大明白,为何要如此?”
持盈只答道,“我只是不愿叫上皇知道。”
她不是不信任阿棠,只是有些事情,不叫她知道才是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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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被赵桢叫到康宁殿商议后,便传了谕旨,将二皇子送到贵妃所在的延和殿,由贵妃教养。
过了两日,延和殿便来了人要接二皇子过去。
要收拾的东西持盈都让乳母侍女们收拾好了,每一样她都亲自看过,又不停地嘱咐乳母,平日里要注意些什么。
可其实她心中也明白,这些物件,延和殿那边自然不会缺,嘱咐的这些,乳母照顾蘅儿这么久也都清楚得很,她只是忍不住要去操心,也故意让自己一直将思绪都投注在这些琐事上,这样,才没有时间去回味心里那股难受。
可等乳母抱蘅儿出去的时候,她却管不住自己的脚一般,跟着走到了廊下。
赵蘅快两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孩,见乳母抱着自己不知道要去哪儿,姑姑却没有跟着,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伸着手对着持盈道,“姑姑,我要姑姑!”
乳母打算抱着他离开,不料他却扭动着哭喊起来,持盈瞧着不忍,上前安抚他道,“蘅儿乖乖的,姑姑过些日子就去看你,要听乳母的话。”
赵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出了姑姑要与自己分开,哭得更大声了,反复叫着,“要姑姑,我要姑姑!”
持盈见了心里想被钝刀子一下一下地磨着,见到孩子哭得鼻子都红了,越发忍不住,上前一步,差点就要伸出手去将他接过来,身旁的阿棠却在此刻出声提醒道,“殿下!”
持盈回过神,那来未完全伸出去的手颓然垂下,付安对着乳母道,“快走吧,越拖延小殿下哭得越厉害。”
乳母点了点头,抱着赵蘅离开,持盈不敢再看,只能转过身去,拿手捂着嘴,可抖动的双肩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脆弱。
而乳母怀里的赵蘅,一直朝着她伸着手不肯放下,不停喊着,“姑姑抱,姑姑抱!”
直到一群宫人带着他走到了月洞门外,已经瞧不见身影了,仿佛还能听到那细弱的哭声。
赵誉到福宁殿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他听闻蘅儿已经被接去了延和殿,还没来得及去延和殿看一看,先赶到这边来。
候在殿外的宫人却上前禀报说长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
赵誉皱着眉,低声道,“朕进去看看。”
宫人小心地推开了门,赵誉走进去,看到床榻上的纱帐半掩着,里头是一道清瘦的背影,他放轻了脚步声走近,见她合衣侧躺着,竟是连被子都忘了盖。
他走到榻边,不敢惊动了她,只小心地将里头叠好的锦被扯开,盖到她身上,又探头过去,仔细瞧着她。
此刻还是能看到她眼睛微微有些肿,定然是方才哭得狠了,此刻睡过去怕也是因为哭累了才睡着的,他看着,心里跟被什么揪着一样生疼,只恨自己来得迟了。
他倾了身过去,拿手将她额前鬓边的碎发都捋到耳后,见她此刻这么阖眼静静躺着,这幅样子他曾经偷偷瞧过许多次,每次她睡在自己身侧,他都舍不得睡着,时常就这么看着,即便看再多次,每一次心里都似要化成水一般,软得一塌糊涂。
这么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看不够似的,又情难自禁地低头去吻了吻她的眼角和鼻尖,逗留了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轻声离去了。
等听到门被合上的声音,榻内睡着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本就已哭过的双眼以此变得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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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福宁殿的宫人都能看出,持盈的脸色越来越差,一点血色都没有,本就清瘦的人,如今憔悴得越发令人心惊了。
阿棠也忍不住劝,“殿下,你若是想念二皇子,大不了便上延和殿去瞧一瞧便是,听闻陛下去延和殿时就下了旨意,说小殿下与您感情深厚,让贵妃要常送小殿下回福宁殿来,既如此,您去延和殿也是一样的。”
持盈却摇头道,“蘅儿他刚过去,和贵妃亲近起来需要些时间,我若频频过去,只会让他更难同贵妃亲近,对他而言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再者说了,贵妃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难道不会怪我么?”
阿棠叹道,“您为小殿下考虑,为贵妃考虑,却没想过要为自己也考虑考虑……”
刚过了几日,赵誉又借口来看长子前往福宁殿,这几日他人虽没来,却每日都将付安叫到南内去禀报持盈的情况。
付安不敢隐瞒,只得告诉他,持盈这些日子里,膳食也用得少了,成日只待在屋子里,除了去康宁殿探望太后与皇长子回来时见皇长子,其余时间都不愿出来走动。
赵誉进了屋子里,黄平示意里头侍候的宫人都退下,等门被阖上,屋内就剩了两个人。
持盈坐在坐榻上,手支在矮几上,失神想着什么,等赵誉坐到身后时才回过神来,“陛下?”
那声音也是掩不住的沙哑。
“你若是想见孩子,我让人将蘅儿带过来给你瞧瞧?”
持盈却摇了摇头。
“我方才来的时候,瞧着园子里的蔷薇开了,我陪你去园子里走一走?”
持盈却依旧摇了摇头,只是这会儿唇边稍稍浮起了一点笑意。
赵誉伸手去,从她身后将她揽住,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又低声道,“那我带英儿去玉津园,你也一起,成不成?”
她回头蹙眉道,“上次就是在玉津园,你让他摔了,还要带他去!”
他一下子笑了,神色也轻松了不少,“哪里还敢,上次就挨了你的训了。”
持盈却瞪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偷偷带着他骑马,让宫人们一道也瞒着我。”
赵誉却低头去吻她的唇角,将话题岔开,“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一点?要不要我让人建楼摘星?或是点烽烟戏诸侯?”
持盈知道这是玩笑,嘴里却道,“那是昏君做的事。”
他却只是笑,“只要我孩儿的娘娘能高兴,我做一回昏君也未尝不可。”
她睨他一眼,也打趣他一回,“竟不知官家的嘴也能这么甜。”
他却笑得更开心,凑近了道,“空口无凭,甜不甜要尝过了才知道……”
说着,便吻住了她。
赵誉已经忘了又多久没有同她亲近过了,也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以前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事会上瘾,他唯一一次无法自控是在当初的武德殿内,也是因为她。
因为她,他再未在任何嫔御那里歇过,无论在后宫哪处宫室,看着别人,脑子里却全是她的样子,只想在她身边,换了谁都不成。
程太后与太上皇离宫之后那段的日子,他成日痴缠着,她苦不堪言的样子,却是他最欢喜的日子。
等太上皇回了宫,又出了这许多的事,别说是亲近了,在众人面前,多看她一眼都要忍住,这会儿人在自己怀中,唇齿间都是她的香气,赵誉觉得自己的定力已经不够用了。
双唇稍稍分开,他难耐地喘息着,看着她的眼中沾染着情欲的迷离,再度将她抱紧,他痴迷一般地吻上她的后颈,手上一用力,就将她一个肩头剥了出来。
持盈却一下子清醒过来,将他一把推开。
赵誉一时色授魂与哪里有什么防备,被她推得往后一仰,回过神来便有些懵,想着前些时日她不是已经变了了许多,不排除自己了么?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惹她不高兴了?
他本还想继续,可一见她泛红的眼睛,恍然明白到,她还在为蘅儿难过,是自己一时间色令智昏。
持盈低着头不去看他,低声道,“陛下不是问要怎么让我开心些么?我想去看一看灏儿……”
自太上皇回宫后,她便再没去看过赵灏,赵誉听她这么一说,别说只是出宫一趟,她就是要他徒手摘月他都恨不能去试一试,当下忙道,“好,我让黄平去办。”
黄平自然很快就安排好了,持盈换好了衣裳,却见付安也换了装,一问才知是受了官家的吩咐要陪着她一起去。
赵誉原是担心持盈,这才让付安也跟着,持盈却皱了眉,让他留在福宁殿。
“这宫里认得我的人不多,认得你付领班的人可不少,你跟着去你嫌上皇那里不知道是么?”
“殿下,这是官家的旨意,小的是不要脑袋了才敢违抗啊。”
持盈只淡淡道,“知道你只听官家的旨意了,那我这就去向官家特地请一道旨意来,可行?”
付安哪里敢再吭声,忙道,“殿下息怒。”
付安不敢跟着,持盈没带任何宫人,一人乘着马车微服出了宫。
等返回禁中时,她却让车夫绕了道,在半道上,马车停下,她独自下车,进了街边的一家医馆。
那医馆在临邺城里头小有一些名气,寻常也多有些官宦富室前去问诊,里头的伙计见持盈衣着不凡,以为是哪位富家夫人,忙将她往内室请,又叫了今日的坐堂大夫来。
那大夫进去后正准备被持盈把脉,谁知却听得她道,“先生,今日我不是来看诊的,只是来抓药而已。”
她从袖兜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笺来,递给那大夫,“这是方子,还请您过目。”
那大夫接过,看了之后微惊道,“夫人,这,这是落子的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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